“大神，你这没看见刚才有个灰扑扑的大鸟？好像长了四个翅膀，看着特别不舒服。”明月出问。

“人间有个说法，余光可见奇异。你当心点，看见了未必是件好事，不如收一收眼睛，只看自己脚下。”屠博衍的话凉嗖嗖的，让明月出不禁抱紧了怀里的背囊。

大概是明月出这副害怕的样子，令屠博衍想到昨夜之事，屠大神难得开恩安慰她：“你不必害怕，有我在，哪怕是鬼王亲至，我也能保你脱身。”

“谢谢，有一定点儿被安慰道。”明月出撇嘴，什么鬼王，她只想到长安城找个工作混几个月，熟悉熟悉六合，站稳脚跟而已。端盘子洗碗什么的也行，只要能离什么香九郎啊什么鬼王啊之类的远远地。

“没出息，你有银钱傍身，何必持那份辛苦。”屠博衍不理解。

明月出也不指望他理解，笑呵呵地抱着云猞背囊说：“就有金山银山，我也不想没有自己的事情做。”

云猞背囊已经被明月出包装成了一条素布褡裢，那对姑嫂和王十九郎都没有认出，只是这会儿小怪物在包裹里兴奋地扭动着，不时发出喵呜喵呜的哀求声，伸出一只爪子来，粉嘟嘟的肉垫儿支棱在包袱皮外面，像是春日里一朵桃花，颇为惹人注意。

“这猫儿倒是乖觉可爱。”王十九郎不问这动物的来处，倒是让屠博衍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明月出看着这只可爱到不行的爪子，忍不住想到这位十四郎是怎么在长安城里风流倜傥，勾搭上了香料铺子帮忙的小芳，两人怎么烛光淼淼，花影摇曳——

“停！”屠博衍阻止。

“这玩意多久才能长回原样？我是说，人样？五十年？一百年？”明月出问。

屠博衍正觉得明月出的脑补辣眼睛，没好气地回答：“谁知道，那香九郎的话不可尽信，也许你都入土了，他还是个猫样。也许明天有个奇遇，他就成人了。”

成人了就变回渣男了哼！明月出恨恨地把小怪物按回包裹里。

那嫂子热心肠：“不就是个猫，你抱出来吧，怪闷气的。”

那小姑子则伸手想要摸，却被小怪物呲牙吓了回去：“这小家伙，好凶！”

“此人身上有异臭，它不喜欢。”屠博衍解释道。

“狐臭？我怎么没闻到。”明月出纳闷，这小姑哪来什么味道啊？若说有，那也是她刚才吃的菜饼子。

“并非那种，而是一种只有它能闻到的异味。它是狻猊，以香为食，嗅觉之能强于你我千百，自然能闻到。”屠博衍回答。

“你还能和猫说话？”明月出奇道。

“不过是些许感知，我若是回到我自己的躯壳，连山川都可沟通，何况一幼兽。”屠博衍道。

“大神就是我大神！”明月出一心二用，一边和屠博衍斗嘴，一边与那对姑嫂闲聊。

“应当是灵兽吧，毕竟是我师父送我的。”明月出瞎掰。

“瞧着很像那种能抓山蜘蛛的灵猞。”王十九郎猜测。

嫂子咋舌：“毛皮真是漂亮，不愧是你们这样山里的隐士养出来的，就是水灵！”

小怪物似是对那小姑子的味道嫌弃至极，皱着脸往明月出怀里钻。

明月出低头看着这个丑萌的家伙，想到它两三个时辰前还是个胎儿，两三年前还是个风流公子，委实爱不动。反倒是屠博衍毫不介意，满口当家做主：“叫十四郎不妥当，叫狮子吧。”

“你逗我呢，这是公的，不如叫辛巴。”明月出指了指证据。

屠博衍置若罔闻，用明月出的手指挠着小怪物的肚皮：“狮子！”

小怪物根本不理他，呜呜地呲牙。

明月出乐了：“狮子，还狮子头呢，哎呦我馋了，我可喜欢扬州狮子头了，要不然就叫四喜丸子，四喜？”

小怪物瞪大红宝石般的圆眼睛，摇头尾巴晃地叫：“喵啊！”

“妙啊！就叫四喜。”明月出一锤定音。

屠博衍好像想要反驳，可又想到了明月出昨晚遭的罪，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什么品位……”

这一路明月出完全不觉得无聊，还从同车那对姑嫂嘴里知道，牛车要去的万年县紧邻长安，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大县，比寻常一个城池还繁华热闹。明月出这样刚刚出山的新人，既然路过万年县，怎么也好好玩赏一番，吃点儿美味，买些土产，尤其是高家的馒头和薛家客栈早晨的茶点，不容错过。

“……你独个儿一人，薛家客栈是贵人家开的，住着妥当。”那对姑嫂很热情地为明月出导游。

王十九郎也点头：“不错不错，我也听人说过万年县的薛家客栈，的确是个落脚的好地方。”

“这人自己身无分文了，还打算住客栈啊。”明月出和屠博衍吐槽。

屠博衍反笑她没见识：“此人当是大家子出身，若是大家，必定在各地都有存银。只要他人还活着，在万年县这样的地方就能凭他的身份兑换银钱。”

“凭什么东西？刷脸？”明月出好奇。

屠博衍只得耐心解释：“我所知六合大户大族都有一种契约，或是印，或是什么咒术暗语，甚至滴血相认，神魂拓印，总之只要是家中在外行走的弟子知道这契约是什么，自然可以取钱。”

“卧槽，咒语啊，厉害厉害，跟刷脸一样了。”明月出觉得这么一说，六合的日常生活也挺方便的。

“总之他到底如何为生，你到了客栈不就知道。”屠博衍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继续撸猫。

明月出好歹是生活在现代化大都会的年轻人，又是做私人订制旅游的，工作时候走南闯北见识不少，本觉得古代的客栈最多也就是五星级大酒店，没什么看头，而万年县又是个县城，所谓的大客栈，繁华地段，也就是人多些道路干净些而已，可牛车一进入万年县的官驿站，明月出的嘴巴就合不拢了，即便是她坐过火车高铁新干线，飞机轮船皮划艇，也不由得为眼前的车水马龙所震慑：

这是真正的车水马龙，牛车且不说，马车就有五六种，有的套着长得像野猪的矮壮红马，拉着长板大轿箱，里面挪下来不少布匹，应当是运货的货车；有的马车垂着帷幔里面絮着刺绣靠垫，由高头骏马拉着，大概是头等舱商务座；有的拴着一匹焦躁不安的长腿瘦马，拉着两轮小厢，写着好大的“疾飞”二字，屠博衍说那是专门出租给急性子的快车，比起人多的班车更为颠簸；有的一水儿棕马木车画着记号，能排成整整齐齐的车队，像是连成一串的公交车，据说这些是来往于各县城之间的班车——这些好歹是马拉的车。

还有一小部分拉车的就不是马了，有浑身青鳞生着独角的青牛，有长脖子四只爪似龙是蛇的大蜥蜴，还有虎背熊腰一张猪脸的不知道什么怪物，这些妖怪车上赶车的也不是人，看着骨瘦嶙峋，圆眼大头，一条破布遮在胯间，让明月出想起了饿鬼啊家养小精灵啊之类的怪物。

“这里是官驿站，这些车只是在此登记来去而已，因此车马还是少。若论有趣阔大，还是长安民驿骡马市更热闹些。”屠博衍介绍道。

“这还叫少？”明月出咋舌。

整个官驿站占地堪比足球场，各式各样的人和货物穿梭其间，不时听到怪物的嚎叫声，抽鞭子声，训斥孩童寻找同伴的呼唤声，抬起货物的号子声，与明月出在弱水里当行尸走肉时候的死寂形成了两极般的对比。

“快闪开！”一位老妇人提着篮子追着一颗半人高的大白菜，“精怪害我！快帮我拿住它！”

那白菜精没跑出多远就被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按倒，无奈之下从叶子里甩出个荷包来。那老妇人捡了荷包骂骂咧咧地走开了。白菜精则变回人形，嘴里骂着压住他的人：“你这鼠辈，不去探你的消息听你的壁角，管你爷爷做什么！”

路人们见了纷纷唾弃：“好端端的儿郎学了法术，反用法术做贼！猪狗不如！”

那尖嘴猴腮的人也露出自己的秃尾巴，一脸得意：“小爷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品行比你这会法术的人还好！”

王十九郎哈哈大笑，向明月出解释：“万年县规矩不如长安城大，人与非人混居，才有这种绝妙热闹！”

明月出也噗嗤一笑，深吸一口带着烂菜帮味儿的空气，有种莫名的愉悦和安心，人果然是社会的动物，离群索居太久心里没底，需要这等车水马龙前来安慰才能平息。

屠博衍嗤了一声：“车水马龙？这不过是个县城的驿站，等你进了长安城，去见识一下骡马市和空港里的官驿，那才是大都会气象。我少时常与兄妹们去玩，仅是空港便可以玩足一整天，堪称六合最有意思的驿站。”

“空港？”明月出吃惊。

“空港里不光有飞艇，还有转星阵，也就是玉门钟。”屠博衍回答，“总之长安城人物繁华，机会众多，若能多走几处，以后消息也能灵通许多，也方便我去找我的躯壳。对了，那边是录名办事的处事馆，先去换点儿钱用。”

“也不知道你们六合有没有个统一货币，这样挨个朝代，哦不，国家去换钱多麻烦。”明月出换了钱。

果然王十九郎是有契约在身的，也提了一口袋零钱出来。

两人相约一起同去长安城，便依着那对姑嫂的介绍住到了薛家客栈里。

“哎呦！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一个婢女捂着额头叫道。

明月出无语，明明是这个婢女先撞上来的，还把她刚换完的钱撞撒一地。

王十九郎连忙弯腰帮明月出捡钱，结果险些撞了一双绣鞋。

“小芍，不得无礼。”一个软绵绵的女音从幂离之下发出，那嗓子里轻飘飘软绵绵，简直就像她绣鞋上装饰的羽毛。

明月出目送那娉婷身影搭着婢女的手登车而去，对那把声音依旧回味不已。

“好个佳人，一管好音色，吟诵起来大约会极美。”王十九郎满脑子想的就是诗词歌赋。

“……此地人多且杂，你小心些，少与旁人接触。”屠博衍叮嘱她。

“我不是要接触啊，我也只是觉得这声音很美，仅此而已。”明月出说完，又嘿嘿笑着补了一句，“不过再好听也是俗语，比起你的仙音来，那真是比不上去。”

“你！”屠博衍又要怒了。

“好了好了，住店去住店去！”明月出顺手把小怪物四喜的脑袋按回背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