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二字明月出当然懂。
在先进的信息时代,地球不过是一个一班飞机就能抵达的大村落,跨国婚姻绝不罕见,明月出自己住的小区里都时常能见到混血宝宝,但这种混血,是相同物种,不同民族不同国籍的混血,与六合所谓的混血儿意义完全不同。
六合的混血与国籍民族无关,说的是物种。
屠博衍给她科普过六合基本的世界观的时候有这一条:六合里高等智慧的物种众多,有人有神,有妖有魔,既然大家都有智慧有感情,难免也就会发生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这种事情起初是无人介意的,但随着混血儿的出生和长大,人们渐渐发现混血儿通常自带不幸体质,并且力量强横,天赋异禀,又桀骜不驯,难以控制,甚至几度威胁六合的存亡,于是世人渐渐便对混血儿有所歧视,到了如今,不同物种之间是不可以婚配繁育的,比如人与妖,神与鬼,这已经变成六合的基本游戏规则,违反此道的混血儿,为世人所不容,被称为混血孽障。
明月出当时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和屠博衍讨论过。你说混血儿既不是人,也不是非人,本来就立场尴尬,从小到大估计也没少遭罪,又因为天生强大美丽,肯定也不少被人嫉妒,在这种原生家庭长大,心理能有多阳光?不桀骜不驯才怪!
对于这一点屠博衍表示认同,但事已如此,又有谁能凭一己之力与这个世界抗衡?因此很少有母亲愿意生下孽障,就算极少数孽障幸运出生,也很难存活下来,就算侥幸长大,也要一直隐瞒身份讨生活,否则一旦行踪暴露就会被所有人无差别诛杀,面对一整个六合处置此类事件的所有高手,混血孽障哪怕再厉害也绝无幸免。
彼时屠博衍还举了两个明月出很熟悉的例子,一个就是易牙烹子。
在明月出的历史里,易牙为了献媚于齐桓公,在听闻齐桓公好奇人肉滋味时,便烹制了自己襁褓里的亲生儿子,做了一道蒸菜。
在六合也有这个血腥亲子故事,只不过版本有所变化。齐桓公好奇是真,易牙烹子的动机却没有那般单纯。这其中自然有易牙要给领导送礼物的心思,也有易牙想要借此除掉孽障的动机。
齐国是周天子的诸侯国,在六合周天子并非那般无能,因此各国也没有春秋战国时期那般豪横,反而因为彼此之间征伐不断,十分混乱,进而变成各路非人藏身之所,人与非人难以分辨,更有暗地交易将非人献于权贵。连齐桓公的宫城里都明养着狐族美人,易牙是齐桓公近臣,曾豢养几个非人姬妾更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若是哪个非人姬妾有了身孕偷偷产子,也不能算离奇。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那混血孩儿是天理不容的孽障,可对一个母亲来说,那只是她的孩儿。可惜这个母亲的母爱和不忍,对那个孩子来说却是更残忍的折磨。孩儿出生不久便被易牙发现,做成了蒸菜先给齐桓公。齐桓公得知自己吃的不仅是智慧生命,还是个混血孽障,更觉刺激高兴,从此重用易牙,直到易牙谋反,将齐桓公困在宫中活活饿死。
这个故事流传几十年,素来都是人们用来举证孽障会带来厄运的例子,你看齐桓公这样的国公爷,一代霸主,都会因为吃了孽障的肉最终饿死在自己的厨子手上,那其它人面对孽障岂不是更没有命活下来?
另一个例子明月出也很熟悉,叫做狐媚惑主。说的是六合上古时期,五臧的神之领域还未从六合割裂,五臧还没有分成五个国家之际,五臧帝君被人篡位,帝君爱妾狐妖为了为夫报仇,化作美人潜伏于篡位者身边,十年如一日,除尽篡位者亲族友人,杀光支持篡位者的奸臣佞相,最终狐妖成为五臧实际上的统领,独独留了篡位者苟活于世,受尽痛苦。
眼见着狐妖得偿所愿,却有一人心生不虞,那就是狐妖与篡位者的混血孩儿。狐妖一念之差生下孩儿,孩儿从一出生就受到篡位者娇宠,成长到少年时亲生母亲把亲生父亲变成人彘,这份冲击使得少年心性大变,施展自己本就强大的力量,杀父弑母,毁天灭地,当时别说是五臧,就是六合也受到波及,生灵涂炭,持续了十几年。
幸而昔日帝君还有亲族留存在世,当时藏在六合的少年们已经长大,他们兄弟五人联手打败了混血少年,还天下太平,从此以后五臧得名五臧,五国并立,又为了以后不祸害六合,与六合分割开来,再不容混血出生。就这么着几年后,六合也效仿起来,混血再无活路,这一条成了天理,延续至今。
“从那以后,各国各地各族皆有专人听令,遇见孽障格杀勿论。”屠博衍当时的话就说得杀气腾腾。明月出还赌咒发誓一定会入乡随俗,不会混淆概念,也绝不胡言乱语。
明月出万万没想到,这俩故事她还没忘到脑后,就真的遇见了怀胎三年的人类女子。
此时此刻镜醒者明月出直面三年鬼胎,心中与屠博衍叹气:“其实从生物角度,我也能理解孽障一说,毕竟生命的本能之一是繁育,而跨物种有生殖隔离,长远来说对种族延续血脉不利。”
“何为生殖隔离?”屠学霸好奇。
“比如马驴生骡子,骡子和骡子之间便没有繁殖能力。这种因为杂交失去繁殖能力的情况就叫生殖隔离。”明月出翻白眼,她就知道,她跟屠博衍一起分享心事,一起洗澡,一起学习生命科学,早晚成为好闺蜜。
“你之世界虽然脏污喧嚣,学习知识却如此便利!若我也能在那边镜醒,哪怕三年五载也可饱览群书,学些所谓科学之技。”屠博衍语气神往。
通过九年义务教育考取三流大学的明月出努力把话题掰了回来:“既然是孽障,我们就不好插手了。”
屠博衍深以为然:“的确如此,这一家人留你在此,动机不纯,我们要格外当心。”
言而总之,听了小芳一家子的故事,明月出猜测,连小芳都知道自己肚子里这胎不可能是人类,所以当她的爹娘决定把她藏在家中把窗户堵死的时候,小芳只是象征性反抗了一下便缴械投降了。之后为了保住小芳的性命,村长家里对外只说小芳为了安胎去了别的地方,怀胎这三年一直把小芳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半步,只是偶尔遇见医家请来诊治而已。然而不管哪个医生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一家人左右为难,小芳也一日捱着一日地过了三年,近日来胎动下血,只怕是要生了。村长不敢请接生婆,又没有旁的办法,就这样拖来拖去,拖到今日明月出撞上门来。
“若不曾有医者上门,便放任自流。”屠博衍总结。
明月出理清思路也觉得无语,为什么她一说自己是隐士的徒弟,有一手医术,立刻就被村长家毫无怀疑地接纳了,敢情不是她的段子编得好,而是村长一家已经被小芳这肚子里的哪吒逼疯了,逮住个猫就想拿耗子啊!
只是她明月出也不是傻子,如果怀了妖孽混血是天下大忌,有性命之忧,这家人为什么毫无保留就把来龙去脉奉上?欺负她是山里呆瓜,年纪小不懂事?
“心有五分清明,眼有七分见识,就能看出你虽然应对人情世故颇为自如,但对六合的常识的确是懵懂无知。”屠博衍一针见血。
明月出不满地嘀咕:“要流了这胎办法有的是,偏偏他们都不敢,不是害怕那个香郎回来,就是另有猫腻。”
村长这一套话漏洞不少,一开始他们去长安城,为什么没拦着小芳和香郎接触?只怕也是贪图富贵,却没想到酿成今日之局。
屠博衍也觉得此事不太对劲,但他和明月出出身不同,一个从上往下看的人,总不如从下往上看的人,看得那般真切,所以论学问见识他自信比得过明月出,但论看眼色讨生活的世俗狡黠,他却不如明月出这样少时失去双亲自己一个人过了好多年的孤女。他傲归傲娇归娇,却还是个听人劝的君子,既然明月出有这么多怀疑,两人决定索性顺水推舟休息一晚,明早离去。
“你也不必过虑,区区小村,何惧之有。”屠博衍难得安慰。
明月出心安几分,决定不管怎么说,先问问去长安城的车马,只有进了大城市才能打听到各种消息。
“……我学艺不精,只能勉力而为,两位还是到城中请医馆来诊治为好。”明月出敷衍着村长两口子,屠博衍则感受着小芳的脉搏。
村长两口子也不傻,村长媳妇只顾着握着明月出的手哀求,村长却一脸阴郁地站在一旁,直到明月出把完脉才阴仄仄开口:“若是医仙能治好小女的病,明日我必定重金相谢,亲自雇车让医家去县里。”
若是治不好,瞧着这位亲爹的表情,恐怕明月出很难就这么甩手走出村去。
“喜脉无疑。”屠博衍十分确定。
“他莫不是指望我开堕了这胎儿的猛药?”明月出不屑,想下手又不敢自己下手,这个村长真的是又怂又坏。
“管他如何,你只管安心睡一夜,明早我带你走。”屠博衍毫不担心。
“我说屠大神,要是村长把我锁在这宅子里,你能带我翻墙出去?”明月出掂量着她进门时候看见的土墙,一人多高的墙要是硬翻,她自己大概也能翻腾出去,但若是门上有锁,她可不会用发簪撬锁。
“你觉得他们若要留你,只是锁了门这般简单?”屠博衍泼冷水,“不必担心,以你不死之身,便是被埋了也能砸破棺板爬出去。”
明月出想了一下那画面,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