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屠博衍低声说。

明月出在心里嗯了一声，按住了小芳，她只盼着自己配合香九郎，让这位大妖怪手下留情，不要伤害小芳性命。

可惜明月出没有在香九郎眼中看到半分怜悯，他看着小芳就像看着一口锅，一间房，他只关心里面的生命，对外面这一层活人肉皮毫无兴趣。

小芳痛得全身颤抖，像是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奈何她被明月出和香九郎按着完全翻不起来，只能任凭剧痛一波又一波侵袭。

“你加把劲儿，你肚子里的……要出来了！”明月出努力安慰小芳。只有把这鬼胎生出来，小芳的人生才能有新的希望

此时此刻小芳已经彻底清醒，她醒来后反而不再出声，咬牙使力，一心只想生下孩子。小芳这样配合，香九郎也始料未及，索性放开小芳一味去抹流芳膏，努力召唤肚皮里的东西。

明月出盯着小芳的肚子，眼睛湿热。那是混血孽障，小芳又不是明月出这样的天外飞仙，对混血儿没有歧视鄙夷，她是六合土著，不可能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所以她到底为什么非要生下这一胎？她忍不住想到了那被撞成了手风琴的车里，她的仙女儿用自己的骨头撑着那一段琴箱褶皱，保护着她的女儿，创造了奇迹。

屠博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就要生了。”香九郎突然打断了明月出的思绪，他毫无怜惜地推着那个鼓包，小芳疼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她这样真的会死的！生不出来会一尸两命！可就啥都没了！”明月出指着流到地上的血着急地喊。

香九郎停了手，厌恶看了看衣袖上沾的血，那血腥臭粘稠，还在不住地往地上滴。

“也是，死了会很麻烦。我族人丁寥寥，他死了我如何交待？”香九郎语气有些奇怪地讥讽之意，但他还是掏出瓷瓶儿放在小芳鼻子下面，一股参茸之类的药材味顿时弥散开来，只闻了几下，小芳就睁开了眼睛。

明月出偏头去看，果然六合多奇异，这啥神药，闻一闻就能有这种效果。

小芳果然清醒过来，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接下来的时间里，小芳和真正生产的妇人一样满头大汗，嘴巴里塞着一件儿小儿衣衫，呜呜咽咽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香九郎，眉头一会儿竖上去，一会儿揪起来，一会儿又温温柔柔含了愁，可惜香九郎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关心她肚子里的活物。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明月出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酸痛不已，何况是小芳？

偏偏小芳突然猛地一挺，力气大得差点把明月出掀翻在地。

“你可算出来了。”香九郎笑，又不知道是安慰明月出还是安慰小芳，亦或也是安慰他自己，“不过是个婴儿幼崽，不足为惧。”

伴随着浓烈刺鼻的香味和血水味道，一个篮球大小的肉球来到了六合。

看见肉球落地的一瞬间明月出不合时宜地想笑，这还真的是生了个球！男球还是女球？

小芳挣扎着要起来看看自己的“孩子”，这一动那肉球骨碌碌滚到了明月出的脚边，啪地一声轻响，打开了。

明月出惊呼出声。

这玩意其实并不是个肉球，而是个裹着胎衣的小动物，长了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一张皱起来的扁脸，身体浑圆鼓胀，四肢短小，一身湿漉漉的橘色毛皮。

此刻这小怪物正仰着脸，对上了明月出惊愕的目光，正面展露它那张很像加菲猫的丑萌脸蛋。

“呀，糟了呢。”香九郎语气惋惜，上前一步想要去抓那小怪物。

小怪物又蜷起来滚，两三下就躲到了明月出身后。

“诶，算了，反正十四一重生什么都忘了，我要了也没用。”香九郎一脸无所谓，“小十四啊，你这么没良心，我也不要你。屠娘子，以后你就要被十四当成亲娘缠上了哦，也不知道你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呢。”

明月出没说什么，眼下比起那个滚来滚去的小怪物，小芳的情景才更可怕些，她流了那么多的血，却还没看明白，拖着虚弱的身体爬向香九郎，眼中满是重逢的惊喜：“香郎——”

“屠娘子，你是铃医吧，那剩下交给你了，祝你好运哦。”香九郎对明月出说完转头要走，冷不防一只血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刹那间天地为之变色，屋里温度骤降，屋外怪风呼号，明月出只觉得心口钝痛，好像被谁来了一锤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大气猛喘，就连一直叮嘱她冷静听话的屠博衍都吃了一惊，脱口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坏了坏了。明月出的心往下一沉，又凉又重。屠大神这一问，语气表情都与她完全不同，眼前这个香九郎这一副精明相，说不定就要看出来她和大神两室一厅的同居关系。

小村老屋死窗户，月光早躲了个干净，血水味儿裹着提拉米苏的奶油香混合得格外刺鼻，刚生产完的妇人一脸骇然拽着一位风流公子，银光满绣的华服一角沾了好大一个血手印。

香九郎的脸还挂着笑，只是这笑在烛光里随着火苗跳啊跳啊，让明月出的心也跟着咕咚咕咚往下沉。她听着自己清冷问出口，那一瞬间她就暗道要遭，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副躯壳这会儿换了人还不好？

屠大神你不要和这个妖精杠起来啊！明月出在脑洞里抱头蹲地。

“屠娘子，这位是你身上附着的哪位姐妹？”香九郎饶有兴味地看着明月出。

这会儿这个明月出没了那股娇憨劲儿，反而一身清冷高傲，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气质。

“我是她的副人格，是她另一重神思，只想替她说一声，她没有武功，我却身手不差，你想要灭口只怕会引起很大的动静。”屠博衍冷然道。

明月出听见副人格三字，扶额无语。

“副人格，另一重神思？原来是离魂症啊，这样也好，十四郎跟着你们就更安全了。”香九郎看了看缩在明月出脚边那个小怪物，又笑容满面，“何况我从未想要把屠娘子灭口，只是这个村姑弄脏了我的衣服，我有点生气。不过既然你们为她求情，我就暂且饶她性命，以后只要她不提此事，我也不会找她的麻烦。”

“那就好。”屠博衍这么说。

一瞬间明月出那种虚脱无力的感觉不见了，她连忙夺回躯壳的控制权劝小芳：“你快松手啊！”

“你，你——”小芳听不懂这段对话，只是死死拽紧香九郎的衣摆。

“女人本就凭花香撩人，一旦愚蠢便如娇花溃烂恶臭缠身，令人恶心啊。”香九郎一转身金蝉脱壳，身上那件沾了血手印的衣服已经滑落下来，用更冷的声音开了口：“我不过是顾忌着此地离长安太近，不想开了杀戒，若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让这个村子为我这件衣服陪葬了哦。”

明月出连忙拖住小芳把她拽回来：“大姐这就是个渣男你想想你爹你妈不要再招惹他了乖！”

“你放手！贱人！”小芳一口咬上明月出的手腕。

明月出吃痛，手自己动了起来，一巴掌把小芳打得飞起，半个身子砸回了床榻上。这一下看来是屠博衍又切换了控制权，以防明月出又成了烂好人。

小芳愣了，明月出也愣了，倒是香九郎挺高兴：“屠娘子，你这样甚好，我们这样的人若是没有点儿脾气，早就给人欺负死了呀。”

“你果然能驾驶这个，咳，躯壳了。”明月出在脑洞里嘀咕，她好心劝小芳反而被咬，其实也很想给小芳两脚！

屠博衍没好气：“你气什么气，若我现在有从前一半本事，十个香九郎也只是蝼蚁。”

可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明月出只能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先搞定小芳：“你再乱喊乱动，我先不客气了！”

大概是和屠博衍混久了，明月出凶起来也颇有气势，连香九郎都忍不住凑近明月出：“屠娘子，你们姐妹俩虽然气质差了不少，但凶起人来都那么好看呢。”

小芳突然发现了什么，死盯着香九郎的脸尖叫：“你，你不是香郎！我的香郎有颗泪痣！你是谁？！香郎在哪儿？！”

“你的香郎？”香九郎用一种饱含恶意的语气轻快地点了点地上的小怪物，“你不是刚把他生出来么？”

小芳五雷轰顶般定住，脖子一格一格扭向明月出脚下的小怪物。

“信息量太大了！”明月出也低头看着小怪物。

“喵？”小怪物似乎很怕明月出以外的人，看见小芳那个难以描述的表情，吓得扑到明月出的腿上。

香九郎兀自对明月出说道：“既然十四郎已经出来了，那我先走了。还请屠娘子多多照顾十四郎，未来很久一段时间里十四郎都只是一只猫，等他脱离兽形化为人形之时，只怕小芳人已老死，入土为安了。哦对了，十四郎可不是什么混血，你们不必担心会有人追查。只是我们狻猊一族不能娇养，否则便不能顺利长大，所以你们也不必那么费心喂它吃香药，你们吃什么他吃什么就好，惯得他呢！就会给我惹麻烦！”

小怪物嘤嘤嘤，躲在明月出脚边。

明月出无语：“这锅我不背啊！”

“这是缘分，谁让它一出生就瞧见你了？那就认了你。我也不让你白养，若有机会你来长安城北市狻猊的铺子寻我，我自然付钱给你哦。”香九郎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幸灾乐祸。

明月出强忍着没有露出“大可不必最好咱们后会无期”的表情。

小怪物好像也能读懂明月出的心意，不住蹭着她的脚，离香九郎远远的。

“既然是你的族人，还是你自己养着吧。我连养植物都能养死。”明月出拎着小怪物想要还给香九郎。

香九郎一笑，媚态横生：“可它不认我，只认你，这是你的运气。”

明月出还要再分辩，屠博衍却道：“算了，这只狻猊的确不是混血。养它于你而言不是坏事，不过些许麻烦而已。”

小怪物嘤嘤两声钻进了明月出怀里，明月出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的姐妹把你说通了，这样便好，屠娘子，咱们后会有期。”香九郎对明月出眨眨眼，香风一起，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