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抗战的枪声一打响,海内海外,男女老少都觉得出了一口气,亿万同胞声援你们,支持你们……”
亦笙看着前方,瑟瑟寒风当中那个温和而坚强的女性,她的声音,一字一句仿若都带着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盖过了周围呼啸的北风和未曾停歇过的子弹与枪炮声。
亦笙身边,站着的是这个国家另一位卓越的女士,她曾经为她与薄聿铮证过婚,素日也不乏往来,因此待她向来亲厚。
廖夫人一面看着前方正对士兵们演说的孙夫人,一面微笑,“前方战士在抗日守土,我们也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庆龄说要到前线慰问军士,我很赞同,又想着你或许也在上海,这才叫人去寻了你的住址的,人多些总是更能给他们以鼓舞……”
她正说着,前方孙夫人的演讲恰好完成,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她走向她们,换廖夫人走上前去。
孙夫人走到亦笙身边,温和开口,“一会儿,你也上去和他们说上几句。”
亦笙虽不怯场,却是觉得以自己的资历和年纪,如何能同这两位夫人相提并论,更何况就连自己的丈夫都不公开出面指挥这场战事,那她就更不能做这样张扬的事,于是便摇头婉言推辞。
孙夫人却如同了解她所想的一样,微笑着又道:“没有关系,这里没有记者,你是薄将军的夫人,你对他们说的话,比任何人都更能让他们信服和感到鼓舞。”
只是鼓动军心的简短言辞,惟情真激昂,并不需要长篇大论,于是在同样热切的掌声当中,廖夫人也完成了她的演说,孙夫人于是对亦笙微微一笑,“去吧。”
她的微笑当中蕴着鼓励和期待,亦笙于是没有再强作推辞,一步一步走到前面,看着战士们那一双双质朴热切的眼睛,那一张张通红的面孔和一团团呼出的白气,说一点儿也不激动、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她虽然随着薄聿铮没少见过大场面,但那大多都是在和平时期,大多都是社交场合,面对此情此景,还是她人生当中的第一次。
“将士们,”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微笑着,缓缓开口,“我的家就在上海,开战的那天晚上,当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很害怕。坐着汽车来这里的时候,听着炮声越来越近,我也很害怕。可是现在,看着你们,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了——有那么多的战士,齐心协力,不畏生死的在守卫上海,守卫我们的国家,日本人又怎么可能打得进来?我又还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年纪太轻,资历也太浅,如果是如孙、廖两位夫人那样说救国图存的大道理,恐怕难以服众,于是便选择了这样平易真切的说话方式。
台下的官兵们,眼中仿佛都有某种豪情被慢慢点燃,除了为国而战,他们为的,也是保护千千万万个像眼前这位夫人一样娇弱美丽的同胞女子。
“我的丈夫,他也在你们当中,我看不见他,可是我知道,他在用自己的行动保护着我,保护着这座城市,保护着我们的国家,就像你们一样!”
其实来的时候,她心底那样的渴盼,希望能够见他一面,哪怕只是在暗中看上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可是,她们虽是到了战区,却只进到第二线,而旁人告诉她,前线吃紧,她的丈夫,正赶往前方指挥战斗。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天边,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让她牵挂依恋的身影,如山屹立,沉敛坚毅。
再开口,嗓音微微的哽着,她却依旧微笑,讲完这最后一句——
“我相信他,就像相信你们一样。我等着他回家,就像你们的妻子姐妹也在等着你们回家一样!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打赢这场战争!就像我相信,胜利团聚的日子不会太远一样!”
雷鸣般的掌声骤然响起,经久不息,在场的每一个战士脸上都浮现出激越和豪情涌动的神色,听多了“成败何足计?生死何足论?救国保种,尽责御辱,与倭奴决一死战”的论调,大家心里虽都抱定杀身成仁以血报国的决心,却总是过于悲壮,也不免在心底蒙上几丝黯然消极的阴影。
可是如今,有这样一位美丽尊贵的女子,来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她信任他们可以守卫她,因为他们,她不再害怕——都是些年青战士,都是些热血男儿,如何会不被激出豪情万丈?
况又再一想到,她的丈夫便是薄将军,此刻也同样在奋战沙场,带领着他们一道抗敌,于是这种激动当中,便又更多添了几分钦佩动容,也情不自禁的对将军、对这场战事更有信心。
“感谢三位夫人亲临前线训示,我全体将士必将竭尽全力,抗击倭寇,誓死守卫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戴司令代表全体军士,肃然而严正的开口。
而那些战士们听闻长官这一说,也纷纷按捺不住的喊了起来。
一时之间,“誓死守卫上海”的誓言,响彻十里洋场上空。
亦笙站在孙、廖两位夫人身侧,一时之间,竟不由得热泪盈眶。
短暂的演说之后,她又随着两位夫人在戴司令的陪同下深入到士兵当中慰问,看望伤兵。
战士们作战的条件远比她们想象当中更为恶劣,孙夫人看着负伤官兵的担架竟就这样置于冬日的街头,看着严冬腊月,官兵们身上却只有薄薄的单衣,不由得忧心如焚,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将士们都冻病了还如何上前线?”
陪同的戴司令语气悲怆,“夫人,十九路军已经有八个月没有从军政部领到军饷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孙夫人沉默良久,缓缓道:“你放心,办法是人想的,总会有的。”
返程的车上,孙夫人的随行秘书开口问道:“夫人,回去以后是不是给军政部那边去个电话?”
孙夫人微蹙了下眉,摇头道:“军政部如今都被那帮人把持,况且又事关战争军饷,即便我去了电话,他们也多是敷衍,不会真听我的。”
那秘书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车厢内一片沉默。
“夫人。”
孙夫人转头,却是她身旁的亦笙在叫她,那年轻女子姣好的面容上面带着几分敏锐和坚定的神色,她对着她一字一句的开口——
“夫人,您的话或许在军政部那边不作数,但是在社会各界、在民众心中的影响力却是不可估量的。上海繁华之地,人民多半富庶,若是以您和廖夫人的影响力发动群众,不必等军政部的远水来救,我相信每一个上海人,都是愿意为守卫这座城市的将士们出一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