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一阵枝叶摇摆相互拍打的声音作响，黑夜中下起了一阵大雨，又有雷声轰鸣，遥远的天际处，一道又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瞬间照亮天地，若一道惊鸿，一闪即逝。顾城从沉睡中惊醒过来，意识深处，莫名其妙涌起一股惊惧，恐惧不安，急声道“大树，大树，你感觉到了么，这是怎么回事？“
“下大雨了”那个苍老的声音犹豫半晌，道“天上有雷，还有闪电，害怕。”
顾城沉默下来，他看见一切，也没法感觉一切，仿佛世界与他依旧彻底隔绝，他没法不沉默，因为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不知道雒颜现在怎么样，她在哪里？”此时此刻，顾城心境如一，意识里唯一想念的却是那个名字，那个冷艳张扬的女孩，倏地意识深处有闪过一张脸，那张脸绝美而高雅，若一抹惊鸿，将顾城整个意识都惊得抽搐起来，一阵黯然，顾城突然无限渴望起来，心底深处升起了一阵不安分的冲动，这无边的黑暗中还有谁是他心中最后的安慰！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那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道“人类，你可以给我讲一讲你们人类的故事么，我活了很多年了，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外面的世界，等再过三十年，我的三千年天劫渡过，我也就可以和你们人类一样自由地游走大地了。”那个声音似乎带着那么那一点点的遗憾，还有满心的热切。顾城沉默半晌，道“人类的故事啊，就是杀人，杀很多人，杀的满世界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杀的白骨堆山，血积如海，大概杀的全世界都没人了他们大概才会住手吧。”
“为什么要杀人呢，？”
“因为活着很没意思，杀杀人，可以找点乐子。也因为别人别人挡了你的路，你不杀他就会觉得不舒服，杀了他，没人可以挡你路了，道路畅通了，你也就舒服了。还有就是那人天生就该死，你不杀他你就会觉得自己该死，杀了他你就会觉为民除害，然后你就会觉得过瘾多了，活着也有意思多了，当你年老了，骨头都松动了，再也不能举剑杀人的时候，你就会想自己这一辈子还没白活，起码还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情，然后死也值得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登时陷入了沉默中，好一会儿才懦懦地说道“人类的世界多可怕，还是做一颗大树好，没有树会自相残杀。”
顾城微微叹息一声，道“所以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一个孩子刚出生，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好好学武，天天向上，你武功厉害了，谁也不敢欺负你了，你的日子也就好过了。我小的时候是一块硬骨头，倔强的要命，谁的话都不听，觉得满世界都是讨厌鬼，就不学武功，就因为不喜欢，然后我就常被人欺负，鼻青脸肿的，但我也从不想我家里说，为了掩饰脸上的伤痕，我就常几天几夜不回家，父亲以为我调皮，就常打我，讨厌我，他认为我会败他的家业，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当着家族里所有的人宣布，我的继承权被剥夺了，以后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会是哥哥的和妹妹的，我一文钱都没有。从这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一个朋友，这么多年来大概所有的日子都是我一个人在过吧，直到五年前……”
顾城忽然住口不言，心里面难受得要命，有如针扎了一样。这真奇怪，明明没有了身体，依然觉得心口处疼得要命，老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正常人一般，有手有脚，还有眼睛，嘴巴，可是为什么没有身体心还会疼，没有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呢？顾城隐约感到一缕极为微弱的光亮照了进来，意识深处一阵烦躁感不断传来，刺激着顾城并不存在的神经感官系统。顾城躁动起来，忽然站了起来，来回走动了两步，这一动，顾城登时明白过来，仰头一阵恍然大悟，激动起来，大喊大叫“大树，大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可以看见一切了。”
仿佛是被顾城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那个苍老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人类，你怎么了？”
顾城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以往我都是太执迷于自我了，我明白了。”说话间整片空间忽然亮了起来，先是一颗光芒万丈的冉冉升起，照亮了黑暗虚空，紧接着又有一碧如洗万里无疆的蓝天映照出来，几朵洁白的浮云在蓝天上飘过，一只“扑嗒嗒”飞过的鸟儿降落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上，视眼无限拓宽，整片茂密的森林出现，一望无际，犹如碧波浪海，绿色连天。整个一切看起来就想梦一样不真实，在大地的中央，一个白衣少年抬头而望，眉清目秀的脸上泪水涟涟，眼神清澈如流水，激动无比，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在少年的身旁，一棵参天古树挺立，苍劲如徐，在那粗壮如小山腰般的主干上，隐隐约约映照出一张苍老的脸来，满面皱纹，眼神中充满了震惊，道“人类，这是怎么回事？”
顾城激动了半天转身狠狠地抱住了那棵参天，又是哭又是笑道“大树，我明白了，我终于不用在呆在那黑漆漆什么都不存在的黑暗中了，谢谢你。”
那张苍老的脸忽然愤怒起来，大声道“讨厌的人类，你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脸，快离开我的脸上。”
好半晌，顾城终于平静下来，笑容满面，道“一切很简单，都源于我的意识识见而已，我现在重新认识了我自己，意识随之变化，这世界就出现了。”
那张苍老的脸上浮起了浓浓的不解，疑惑，怀疑的神色紧紧地盯着顾城，没好气道“尽说胡话，难道你以前不认识你自己么？”
顾城哈哈一笑，嘴里一声喊叫，道“都给我变吧。”话音刚落，少年变成了一棵大树，而那棵参天古树则扭曲起来，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只是唯一不和谐的是，顾城变成的这棵小树太小，足有水桶粗，却只有六尺高，而那颗参天古树变成的老人却有十丈多高，腰围粗的吓人，投下的一片阴影就已经完全遮挡住了投向顾城的太阳光，就仿佛一个从上古年代存活下来的一个巨人。
老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是人类的摸样，又看看顾城变作的小树，满脸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化形了？成了人了？只是这天底下有我这样大的人么？还有你怎么变成了一棵树，那树长的完全不对头，就算最粗壮的榕树都没有你壮吧？”
顾城笑了起来，前跌后仰，完全像一个不知道风度的野孩子，摇摆着光秃秃的树枝道“笑死我了，你大概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怪人吧，哈哈。”顾城笑的气都喘不过来，好半晌，终于又严肃起来，大声喊道“变！变！！变！！！”
顾城所变化的小树开始节节长高，足有两丈多高的时候终于像一棵正常树了，树体修长，绿叶苍翠，随风微微摇摆，惬意极了。老人的身躯也变化成六尺高度，只是依然肥胖而已，脸上横肉摇摆，眼睛眯起，如果在穿上一件袈裟，道真的像西方某位佛祖了。在一瞬间，顾城仿佛感到一种视觉上的错觉，老人肥胖的脸，与远在同会武馆里五院教头谢贵人的脸穿透了空间重重叠叠合在一起，居然一摸一样，顾城吓了一大跳，眼睛闭上，又睁开，仔细地注视着老人那张脸，那种感觉却再也找不到了，摇了摇头，枝头枝叶随风“哗啦啦”地响，顾城在心底里安慰自己说那一定是自己看错了，那一定是错觉，一直给顾城感觉不错可亲可敬的谢教头怎么可能与一棵树长得一摸一样，然而这个疑问却从此在顾城心里扎根了，并且在悄悄地发芽，成长，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老人兴奋地忘记了一切，不断地动弹着自己新得的人身，伸伸胳膊，捏捏大腿，高兴地大叫起来“人类，我真的化形了么，哈哈，我真的太高兴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顾城微微笑道“是的，在这片世界里，你已经化形了，从此以后，你就是人了，可以自由地行走于大地的任何地方，你不需要依靠将根部深深地扎进泥土里吸收水分生长了，恭喜你。”
老人乐的哈哈直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个劲地说道“我是人了，我是人了……”
顾城看着老人高兴地摸样，心底却苦笑不已，这其实只是顾城意识一时大悟，摆脱了意识深处自出生那刻起就牢牢记住“我因为有眼睛才可以看见一切，有嘴巴才可以说话的”一种知见，当然这并不是说在实质物体上的认识，而是在人的意识海，就是人自我思考，认识的大脑里的一种模拟物质，但凡修行之人，意识修炼到一定程度，都会自动形成一片世界，一个自我认定的世界，在那里就是他自我认为形成的一个知见世界。而顾城此时恰恰因为失去了外在的表现“顾城”这个意识存在的承载体，也就是他的肉体，意识自我保护不会溃散，就自动以大树的身体为承载体，自我在意识内部形成一片世界，这个世界的产生就是顾城愿望的表现物，当失去了肉体的感官，不能再通过以往肉体感官的形式观察这个世界，意识就通过其他的，比如“心”的能力来产生一片世界，来造成意识体可以如往日一般无二观察这个世界的错觉，这就是假世界，即意识海世界，意味虚拟世界。
老人笑呵呵的乐了半天，忽然指着顾城道“我化形了，那你怎么变成一棵树了？”
顾城笑呵呵道“这是一门神通而已，你看。”两丈多高的小树忽然缩小，变形，最后又变成顾城白衣少年的摸样。
老人忽然愁眉紧锁，叹一声，道“我明白了，我并没有真正化形，这里其实只是你的意识变化，对吧，因为我们同处在一棵树上，你的意识强度远远超过了我，可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改变我自我意识中摸样，让我以为我真的化形了，哎。谢谢你了。”老人的脸上挂满了失落。
顾城在一刹那间掠过一丝自怨的念头，怪自己没用，否则大手一挥，直接以大神通帮助老人化形不就行了，便在此时，顾城暗暗发誓，定要助这棵大树化形为人。老人忽然又高兴起来，道“其实也没事，就在这片世界里，我已经提早感受到了人类的自由，也要好好感谢你，反正你也离不开我大树的庇护，我们同在一起，你带我去高天上吧，这世界太大，我已经等待不及。”
顾城呵呵一笑，大声喊道“快变变变。”话音刚落，老人忽然变作一只巨大的老鹰，双翅展开，冲天而起，翱翔在蔚蓝色天空中，倏尔盘旋着来一个低空俯冲，然后又直飞而起，冲向茫茫天际，转瞬间消失不见。
顾城抬头仰望，神色间充满感概，自言自语道“雒颜，你现在在哪里，可像我一般正在牵挂你？”
虚空出，忽然一缕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不是意识海中顾城虚拟出来的那种虽然虽然感觉很灿烂，却怎么也缺少那种味道的阳光，而是混合着泥土般充满自然地阳光，顾城惊呆了，抬眼看去，意识在一瞬间仿佛冻结了一般。
那是一座金黄色的庙堂，庄重威严，重要的不是那座庙堂，是那里面有一个人，高高端坐在供桌上，面目呆板，那张脸，顾城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那是他本来的面目，只是此时此刻却挂着不属于顾城的表情和气息。
顾城一步一步走过去，缓慢而颤抖，站立在供桌前，死死地盯着那张脸，不眨一眼，只盼望那双充满着寂灭气息的眼睛转头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