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多时已大亮，一只飞跑着掠过的兔子忽然被一截断了的柴刀牢牢洞穿固定在地上，兔子挣扎着梗咽一声，便不再动弹，草丛阴影处窜出一道瘦小的人影，扑上去提起了柴刀，很是熟练地扒了皮，生起了一堆柴火，青烟冒天。少年却顾不得这些了，飞快地搭起了一个架子，将整只脱了皮的兔子靠在火堆上，少年则又远远地躲藏起来，伏在一处阴影里，一动不动，眼睛直巴巴地望向那堆火，以及火堆上的那只兔子，喉咙里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却是饿极了，肚子里面已经造反了。

天又明亮了些，远远地一阵脚步声传来，少年囫囵吞枣一般，几口将一只整兔子咽下肚，飞一般避开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继续向北奔逃去。

远远地一座高大的城门出现在地平线上，城门上十分模糊地刻印着几个古篆大字“长安城”，仿佛很有些年代了，喧哗嘈杂的声音隔大老远就隐隐约约传来，少年却打扮的像一个小乞丐一般，畏畏缩缩地向城门走去，城门口上有很多的人在大声议论着什么，几个手执钢刀的武士一脸警戒地站在城门口上，挨个儿搜查着往来行人的行李，偶尔有几个强横的豪客一脸凶狠对着执刀武士叫嚣着叫骂几声，却又有十几个武士一脸煞气地跑出来，刀锋架在脖子上，拉拉扯扯地抓走了，有时候不一定就会发生一起刀剑交拼流血死人的事，但往来这座大城的行人大多是商旅之类的生意人，谁也不愿意惹是生非，得过且过就算了。少年一脸哆嗦地随着人流低头往城里面钻，募然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狠狠地将少年摔出了人群，一个手执钢刀的武士一脸凶狠地将少年踹倒在地，一脚踩在少年胸脯上刀锋指着少年的脖子恶狠狠地叫嚣道“想进城，交出进城费来，看你个臭要饭的进去干什么？”

少年被踩的脖子通红，根本说不上话来，双手死死地抱着那武士踩在胸口的脚，眼睛望着武士充满哀求之意。又过来一个武士在少年身上重重地踩了一脚，啐一口痰在少年身上，道“臭要饭的凑什么热闹，找死啊？”

少年仍旧不说话，只是一脸的哀求，仿佛是个天生哑巴，不会说话。这时又一个武士走过来，很是轻蔑地瞥了一眼，少年道“一个臭要饭的你踩死他也掏不出一文钱，要是真不小心弄死了，恐怕头儿又要训骂你了。”

那踩在少年身上的武士这才收回了那只脚，一脸晦气地瞥了一眼少年叱道“进去吧，给我安分点，出了一点小毛病，我要了你的命。”

少年如获大赦一般从地上爬起来，那武士又凶狠狠地抓住少年大声喝道“记得进城要到钱了，要常来给大爷几个孝敬孝敬，否则有你好看的。”

少年连忙点点头，低着头急匆匆地钻入人群中，然而人群中也有无数双厌恶的眼睛时不时盯着少年，就像防备一个贼一样，小心翼翼。前面有两个身高比少年高出一个头的青年却在大声交谈着，彷佛在向所有的人夸耀一般，得意洋洋，一个青年道“你还没听说过吧，城南新开的同会武馆要招收徒弟了，而且还听说那个武馆的总教头是一个大美人。”另一个青年冷哼一声，一脸轻蔑地看着他的同伴道“满城都传开了，都说那个总教头大美人是朵带刺的花朵，手底下的功夫十分厉害，城南的夏公子前去提亲了，你猜怎么着，被像猪一般打了一顿，脸上肿的几乎认不得人了。这还不算什么新消息，刚在一刻前我一个兄弟给我说了一个更加具有爆炸性的消息，我听了当时就愣在地上了，不敢相信啊。”

第一个青年立马阴沉下一张脸来道“我话还没说完了，你说的那个爆炸性消息就是那个总教头大美人来自于传说中的青云门对吧，哼，我早知道了。”

两人不说越吵越厉害，几乎要打起来了。少年却是听的精神一振，问明了道路，急急忙忙往城南去了。”

太阳升的老高的时候少年终于如找到救星一般来到了同会武馆，却实在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十几个灰衣大汉如一尊尊传说中佛家的怒目金刚一样守立在武馆门前，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每一个不由自主望向他们的人都会感觉到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彻骨的寒冷，十几个人双臂抱在胸前却仿佛千军万马站在那里一样，气势逼人，差不多两公里长的队伍全部都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每当队伍前进时才会往前踏出一小步，然后又一动不动。少年一个人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站在他前面的一个和他岁数出不多的一个少年紧紧地抱着陪伴他的一个中年汉子，眼神不是向少年瞟来，那眼神里全是好奇与警惕。

排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轮到了少年，此时在他身后已经排了近五公里长的队伍，一整天时间里所有的人包括那几个灰衣大汉都换人吃了两次饭，唯独少年寸米未进却仍旧精神十足地排在队伍里，破烂的衣衫，憔悴的脸几乎所有的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个乞丐。乞丐也来凑热闹？若不是那十几尊怒目金刚一直站在那里，只怕少年此时已经被所有人联手教训了一顿，驱逐出队伍。

少年此时经过那十几个灰衣大汉，神情一直平淡如水，波澜不惊，既没有先前那些人的恐惧或兴奋，也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总之漠无表情，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无需担忧。

武馆三楼窗口，一个腰配宝剑，气度大方若看尽天下人物的白衣少年倚窗而望，瞥了一眼武馆门口排的长长的队伍，忽然看见了已经跨向门面的乞丐少年，惊“咦”一声，举步便往楼下走去，神情莫测。

少年举步走进了那一扇敞开的朱红色的大门，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领着少年进入到宽阔的大房子内，一个气度卓然的中年男子遥遥坐在一张制作精美的椅子上，抬眼看见了少年一身破破烂烂的打扮，眉头一皱，道“名字”

“顾城”

“年龄”

“十五”

中年人左手按住一页白纸，右手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登记了少年，随手一抬，道“领去后院测试。”

那小厮摸样青年领着少年便往后院而去，远远地一阵低低的喧哗声传来，少年抬头望去，有几个锦衣少年满脸骄傲，相互之间交头接耳，寒暄不已，待看见乞丐模样的少年顾城，脸上登时浮起高高在上的轻蔑神色，互相攀比高傲。一少年手指摇摇一指顾城道“哎呀，你的亲弟弟怎么来了，就这副打扮，也真不怕丢了你们李家的脸呢，李真高，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另一个少年脸色马上阴沉下来，反驳道“呸呸呸，我才为你感到羞耻呢，那明明就是你弟弟呀，你居然连你的骨肉相连的亲弟弟都不敢相认，我还记得在你小时候的你拉着你亲弟弟的手给他喂燕窝吃。”

少年听的入耳越来越近的两人拌嘴争吵的声音，脸色微微一变，稍既恢复正常，佯装无视，随着那小厮摸样青年的带路走到一个露天大训练场内，一块墨绿色的石碑高高悬挂，引人注意。

那小厮道“你走到那石碑下面，不要乱动，照我话去做，一会儿就好。”

少年依言走到那石碑下面，眼看那高高悬挂的石碑忽然摇晃起来，却依旧一动不动，脸色平和如旧。石碑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猛地喷出水帘般的光华垂落下来，将少年完全拢住。水帘般的光华旋转起来，大约有十个呼吸间功夫停了下来，光华散去，石碑复又恢复静立，凭空悬挂，一动不动。

少年面色苍白地从石碑下走了出来，眼神中依旧沉默似铁，不发一言。那小厮摸样青年走上前来，一脸微笑，递给少年一块墨绿色的竹牌道“恭喜，你可以留下了，那边有宿舍，会有人领你去你住的房间。”

少年道一声谢，接过竹牌，略略一看，竹牌正面刻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同会武馆”。反面刻着少年的名字“顾城，五院弟子，第七百三十六号。”

顾城顺着小厮指的方向走去，路角一拐，忽然冒出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是先前远远对着顾城冷嘲热讽极尽羞辱的两个锦衣少年，满脸凶悍，将顾城围住，右手高高抬起，指着顾城鼻尖，轻蔑道“小子，以后见了爷爷们要让路走，知道么，否则爷爷打断你的腿。”

顾城抬起头，一脸茫然道“不好意思，我只听见有两只狗在叫唤，可我听不懂他们在叫唤些什么呀，两位可以听得懂么，还望请教。”

那两个锦衣少年一愣，随即大怒，左边那少年一步踏出，右手快如疾风擎出，便要抓住顾城的脖颈。右边少年脸上阴阴一笑，从后将顾城堵住，右脚抬起便往顾城退却的右腿上踢来，这一脚带起呼呼风声，若是真个踢中只怕就有数十公斤力道，非得将顾城右腿踢断不可。

顾城大怒，脸上却丝毫不表现出来，踏前一步，左臂横格开那只探上前来的右手，右手握拳，闪电般一拳轰出，那少年躲闪不及，骇的大叫一声双手抱腹，软软地瘫倒在地，疼得泪流满面，不敢动弹。

顾城回过头来，漠无表情地望着身后那少年，那少年吓了一跳，踢出去的一角落空便一动不动，满脸惊骇地看着顾城道“你…你想怎么样？”

顾城满脸轻蔑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发抖的少年，轻声道“告诉我，你们两个的名字。”

那少年结结巴巴道“他…他叫李…真高，我…我叫…叫赵志高。”

顾城忽然低头看了看全身上下已经两个月未换，破烂肮脏酸臭无比名副其实的乞丐装，又打量着两人华贵无比的衣服，冷笑一声道“少爷我现在很穷，连件干净得衣服都没有，怎么办？”

那赵志高眼珠子一转，原本颤抖的身躯微微一弯腰，咬牙道“那叫算在小弟我身上吧，少爷您急用吧，小弟这就给去给您准备一套，不不不，准备十套，不不不，您要多少我都给您准备着”说完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满脸畏惧地看了顾城一眼，又低下了头。

顾城鼻子里冷哼一声，眼神如电，盯着赵志高躲躲闪闪的眼睛道“算你还识相，知道本少爷最恨的是什么么？就是你们这帮仗着还有几分家世作威作福的富家公子，以后长点记性，莫犯在少爷我手上，你，去吧，要最好的锦州布棉，他留着，给少爷我去指指路，少爷我初来乍到，识不得路。”

那少年赵志高连声称是，后退几步，然后风一般飞奔而去，胆战心惊，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同伴一个劲儿地朝他飞过来的眼色。顾城冷哼一声飞起一脚将仍然扒在地上装死的李真高踹了个翻滚，冷声道“你还真能给少爷我装，以为少爷我看不见是不是？告诉你，他要不回来你就得一直留下来给少爷我当奴才，去，给少爷我前面带路去，少爷我累了，想要休息。”

那李真高心里憋着一肚子火，却不敢表现出来，忍着小腹上钻心的疼，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走去，在那里一排整整齐齐的厢房林立，少说都有上万间吧，规模气势可谓宏大，一面墨绿色的大旗高高悬挂，迎风招摇“哗啦啦”地响。李真高忽然想起什么侧着身体回头低声问道“少爷你多少号？”那声音僵硬如铁，小心翼翼，稍微还带点颤抖，顾城心里就这么想着不禁轻声笑道“第七百三十六号，怎么，少爷我很令你害怕么，哈哈。”

李真高不敢答话，往前走几步身手十分利索地揪着路过的一个少年，满脸冰寒道“第七百三十六号的宿舍在哪儿？”那摸样煞气非常，把他在顾城这里受的火气全部发泄到那路过无辜少年身上去了，吓的那少年脸色瞬间煞白，双腿发软，完全依靠李真高手腕的力量才没有软倒，结结巴巴道“大…大侠饶命，小弟…真…真……不知道。”

李真高气急，狠狠一把将那少年摔倒一边去，低声骂道“你娘才大侠呢，老子是你爹，滚一边去。”

回头满脸畏惧地看见了顾城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一寒，赶紧回过头四下望了望，抬手摇摇指着远处一个正站在一棵大树下闭目仿佛思过模样的少年道“你，过来，看什么看，瞎了眼了，就是你，过来。”

那少年远远走过来，满脸怒色，盯着李真高道“你说什么？”

“说你爹操你娘了……哎呦，你竟敢打我。”李真高捂着脸左脸，一脸惊撼地望着面前这个少年，眼神忽然在一刹那间软下来，哀声道“大侠饶命，不关我的事，都是他让我干的…”“砰”顾城飞起一脚，重重地踢中李真高肋骨，冷笑道“你是在说我么？”

李真高本有心防备，却没想到顾城这一脚飞快如电，根本不容他躲闪，“砰”一声飞起又跌下，在地上滚了几滚，狼狈至极。李真高哀嚎着抱住了肋骨处，感情顾城这一脚已经踢碎了他的几根肋骨，在那里血如泉涌，触目心惊。

那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城一身打扮，道“你也是刚进来的弟子吧，第一天进门就敢打架伤人，不怕被开除么？”

顾城低头看了看粘在鞋上鲜艳至极的血迹，眉头一皱，若无其事道“是他先招惹了我，要怨就怨他命不好吧，碰上了我。”

“你是来找宿舍的吧，很荣幸认识你，我叫易水寒，管理员现在大概不在吧，我带你去找你的宿舍吧。”

“感激不尽。”顾城大步迈过已经流血过多昏迷不醒的李真高，看都不看一眼，随易水寒而去，面带微笑，抬眼四顾，谈笑风生，指点四处风景，神色之间颇有赞赏之意，易水寒眼看顾城一身乞丐打扮，举止之间却颇有大家风度，心底里奇怪，却也不表现出来，也附声相谈，仿佛早已熟故。

“吱呀”一声，易水寒随手推开一扇门，笑道“到了，你看门上的编号，第七百三十六号与地七百三十七号合住，你的室友大概一会就来了，你先挑一张好床位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若还有什么事，就来六院找我吧。”

顾城被带走后，从大房子后面的屏风里出来那个白衣少年，中年人见了少年仿佛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来，恭声道“少馆主，你怎么下来了?”

少年人摇摇头道“庄师傅，我说了多少遍了，以后见我不用这么行礼，你虽然不是我师傅却是看着我长大的，几与我师傅无异，对我用不着这般客气”

中年人遥遥手却道“你看见方才那个小乞丐了吧，有点奇怪。”

白衣少年笑道“他或许不认识我，我却还认得他，你应该听说过前些年传的沸沸扬扬的洛阳顾二公子吧，便是他了，多派个人注意他，看看他有什么可疑的行迹，先不要声张，否则传出去了那就麻烦了。”

夜幕降临，原本一身乞丐打扮的少年顾城却是大变样，一袭华衣公子打扮，眉清目秀，手握着一柄的金精之剑不住地练习着同一个姿势－拔剑。苦练了三个时辰，别的徒弟都已经入睡，少年却是丝毫倦意都没有，拔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嘴唇要紧，一丝血迹顺着嘴角引了出来，就好像在拼命。

募然一袭白衫飘近眼前，顾城吓了一大跳，慌忙收起了剑势，躬身道“见过少馆主。”却是那个白衣少年，气度逼人，嘴角涌起一丝淡淡的微笑，道“别的人都休息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明天还要早起训练了。”

顾城遥遥头道“我不累，我学的不好，只能拼命苦练了。”

被称作少馆主的白衣少年呵呵一笑，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拼命，只不过是最基本的拔剑而已，根本费不着你如此大精力。”

顾城眼神中忽然浮过一丝迷茫，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落魄于荒野之中，几置于死亡之地，天下人人视我与乞丐无异，我若不用心，你还会以少馆主的身份和我对面说话么？”

“你还真是有心人，我果然没看错，半年以后，我希望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在这样一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