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歌回头一瞧,身后来人长得颇为雄壮,比起自己竟然高出一头,宽眉大目英武不凡。他外穿一件短袍皮革,左手至胸处露出里面的蓝布广袖,腰间斜插一柄武剑,周身透着几分杀伐之气,看样子应该是名江湖豪客。
不等叶清歌问话,雄壮男子颇为豪爽的将手中一叠银票递到叶清歌中手笑道:“好男儿,不为没有做错的事道歉,赵某见仁兄也是个敢作敢当之人,这二百两银票算是借给你的。”
赵姓男人此举让叶清歌有些无所适从,他将银票轻轻推开道“所谓君子不收飞来之财……”“孔孟之道在这天下乱世不过为笑谈,赵某只是见兄弟你与我有几分性子相投才借你银两救急,此外别无他意。”赵姓汉子有些不悦的挥手打断了叶清歌的话。
赵姓汉子的一番言语令在场诸人都大觉错愕。要知后蜀国偏安川地,天府之国,国君孟知祥崇尚以文治国,曾特令丞相毋昭裔兴设学馆,雕版刻印“九经”尊崇儒术。然而眼前这赵姓男子却视孔孟之道为笑谈,此等狂言不仅让众人颇觉意外。
去没想到的是赵姓男子随性而发的一句话,在叶清歌心中却似翻江倒海,他暗道:“我一身遵从父命,勤于九经儒道最后却换来的是潦倒渡日一事无成,甚至此刻还沦为他人笑谈,在这今朝为帝来日成尸的苍茫乱世,我又何须将这孔孟之道奉若神明?”
“是啊!清歌你就收下吧,难道你真的想给那吴老胖子道歉?你丢得起这个人,我陈三元可不干。”三元见叶清歌不言不语好像若有所思,心下着急的怂恿道。
叶清歌少年意气,见眼前男子言语之中豪爽不凡,大合自己性情。也提起几分男儿的豪气,接过汉子手中银票大笑道:“那就多谢赵大哥慷慨解囊,日后清歌必当如数奉还,还请赵大哥留下姓名。”
赵姓男子笑道“你我今天算是有缘,若他日有缘再聚,先请我喝上几壶再提还钱。”说完抱拳一礼又道:“叶兄弟,赵某今日还有些事情,就不先打搅你了。”礼罢转身要走。
叶清歌生平头一次见到如此借了他人钱财不留姓名只管转身就走的慷慨豪爽之辈,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赵姓汉子已然匆匆不见其踪。
“赵大哥……赵大哥……”叶清歌向赵姓男人离去的地方呼喊了几声。却未得半句回应。
叶清歌摇了摇头暗忖:“如此义薄云天之士,他日若能有缘再会,定要将银两加倍奉还,在与其醉上三天三夜。”转瞬间又黯然忖道:“我一介落地考子,有何德何能将这么多银两加倍奉还?”不由自卑自伤的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叶公子,既然已向朋友借来银两,就有请叶公子随奴家来吧。”老鸨丽娘不想事情又如此峰回路转,不愿再多生出什么枝节来,向叶清歌催促道。
叶清歌收回心神,抬头对丽娘潇洒一笑道“有劳姐姐带路了。”
陈三元目送完被风姿不减的丽娘领入后院的叶清歌,又看了看旁边满脸怒容的吴老胖子,既是羡慕又是解气的自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叶清歌被丽娘领着穿过大堂的侧门又转过一道回廊,便来到了凤仪楼的厢房后院。后院一改外堂大厅的华丽奢靡,一棵迎客松长于园中小池的假山上,小池边种满了各色茶花,颇得几分清新雅致之趣。
绕过中满茶花的小池再穿过一扇别致的拱门,就到了新花魁的厢房外。丽娘推开房门娇笑着把恍然无措的叶清歌带进房中,然后自个儿退了出来又将房门掩上。
谷兰的厢房中,并未有太多的摆设。一张古木小几,木几上立着一套前朝流行的三彩茶具。绿如新草的珠帘后摆放了一套香木软床。房间的右侧屏风外是一栏别具匠心的精致楼台,而此时谷兰就如丹青妙笔中的赏月女子一般,静立在楼台外那一轮皎月之下。
叶清歌轻轻地找到一张小椅坐下,他生怕自己的一丝吵闹破坏了眼前的瑰丽画面。
也不知过多久,月下那一轮清影率先打破了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那一张可令天下名花尽皆黯然的身姿悠悠转首向叶清歌走来。
“公子为何不说话?”谷兰的声音如黄莺出谷。
“姑娘的声音可令沉鱼出听,在下已羞愧得不敢出声了。”叶清歌还从未和一名青楼女人如此面对面的共处一屋,心中本来颇为慌张。但脑中又不停提醒自己不可丢人显眼,于是故作风流的对谷兰一笑道。
谷兰好似被这句话夸得有些羞涩,对叶清歌只是腼腆一笑又不再言语。
叶清歌心中称奇道:“青楼女子也有如此害羞的吗?”只觉大是有趣。又问道:“不知姑娘为何要定下这个观舞斗画的规矩,来挑选自己的第一位恩客呢?”
“公子有所不知,此舞是我一位长辈所创,每当她伤心难过之时都会跳这段舞,跳过之后就不再那么难过了。她后来传我,而我只会其形却不懂这舞的含义。我时常问她这舞到底有何含义。她只说,若我今后能遇见一个能看懂这舞的人,自然就会明白的。”她顿了顿好像是在回忆过往的情景,然后又道:“我曾听我那位长辈说,无论舞、画、武功还是易理,这些道理到了极致,都是大致相同的。因此我就想出这观舞斗画的方法想找到一个可以给我答案的人。公子能比画夺魁不知对我这舞看懂了几分?”
叶清歌没想到这舞背后居然还有一层深意,苦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瞒姑娘,在下只是凭借笔法上的微末技艺,将姑娘的仙舞换了一种形式达标出来罢了,至于这舞背后的含义……清歌也不明究竟。”
谷兰听完,美如玉琢的脸上先是略带失望,旋即又微微羞涩道“那小女子可否再问叶公子一个问题?”
“能听到姑娘的动人声音,别说一个,就算千百个问题,在下也是愿意回答的。”叶清歌一半假装风流一半发自真心的道。
“一个就够了。”谷兰似乎对这种讨好并不如何喜欢,她略带认真的又问道:“请问公子这尘世间的“情”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啊?你说什么”叶清歌万没想到谷兰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而且还是来自一名青楼女子。
叶清歌仔细瞧了瞧谷兰的认真的神情,似乎并未有半点玩笑的意味。揉了揉因酒意上涌微微有些发晕的额头自嘲道:“其实说到情之一物我也是个失败者。”
见谷兰始终含笑聆听,没有任何搭话的意思,叶清歌又道:“以前我原以为只要两个人开心的在一起那就是情,不需要言语,只要诚心的为一个人付出就很好了······但后来我才知道,付出也是需要资格的,你给不了你喜欢的人想要的东西,她就会离开你。就像小鸟抛弃寒冷的冬天,只愿寻找能给它们提供果实的季节。”
“这是情吗?我那位长辈说过,情是只有人才会有的东西?”谷兰有些疑惑的问道。
“哈哈哈……很抱歉谷兰姑娘,也许在下也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情爱吧?”叶清歌有些悲凉的笑道。
“叶公子恐怕是有些醉了。”谷兰站起身来,她凝视着叶清歌的眼神中透着几分茫然。
叶清歌用手敲了敲脑袋,不知是今天的酒太好,还是这屋内女子美得太不真实,又或是谷兰的问题触动到自己的郁结,他真的感觉自己有些醉了。朦胧中叶清歌依稀看到眼前的女子化为重重叠影,恍惚看来又似小雨又似谷兰,渐渐模糊起来······
“小雨……小雨……”叶清歌略带呜咽的呼唤了几声,最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的醉倒在木几之上。
次日,晚秋的阳光终于冲破了瞿塘峡两岸浓浓的白雾,洒进了整个万州城里。睡梦中的叶清歌似是也被这阳光带来的暖意所扰醒。他揉了揉双眼,懒懒的伸了伸手臂,才发现原来自己是睡在地上的。还好,不知是谁在他的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棉被才不至于让他在半夜被活活冻醒。叶清歌环顾四周并未发现谷兰的身影,回想昨夜佳人的绰约风姿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叶清歌整理了下衣冠,推开门出得后院来到大厅发现已是未时,草草在凤仪楼用过午膳后便冲冲赶往衙门。
还未到到衙门,叶清歌就瞧见陈三元神不守色的在站在衙门口,似乎是在等人。再走两步,陈三元也瞧见了迎面走来的叶清歌。他快速的迎上几步,急道:“清歌……完啦……出大事啦!”
叶清歌见陈三元此般模样也有些害怕道:“什么事?我爹知道我在凤仪楼过夜的事儿啦?”
“你爹当然知道啦!但这还是小,最糟糕的是昨天那个吴老胖子气恼你昨天夺了他的彩头,今天一早就来拜访县令大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吴老胖子走后,县令大人就马上让我来找你。”陈三元焦急道。
“哼,我去青楼喝喝花酒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朝廷命官难道还不准我去?”叶清歌又好气又好笑道。
“还是小心为好,那吴老胖子在京中有人,就连县令老爷也怕他三分。”陈三元还是有些担心道。
“放心,我这就去见县令大人。”叶清歌洒然一笑道。说罢进得衙门对直朝李县令的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