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头顶摇曳,清辉在河面上荡起波浪,似乎比这黑夜还要寒冷。
河风如潮,吹拂在面颊之上,一遍又一遍的刺激让感官变的更加清晰。
前方的鬼雾峰在眼中摇晃,黑夜里雾气在天边缭绕,桑海想到往日,蜃楼里景色异常,部落中心的石台光鲜亮丽,圣洁不染。他少年懵懂,和着更加不晓事的妹妹在人群中注视着前方巫坛弟子。
桑田说:“哥,你是不是想去巫坛啊?”
那时候的他摇头不屑,巫坛有什么好的,他才不要进入巫坛,他要去远方,要走出世外蜃楼,去看看世内,看看其他部落,甚至去看看那举世相传的仙台之关、天之国度。
那一届巫坛所选拔出来的弟子各个惊才绝艳,也许等不了多久,鬼雾峰的雾霭就要被这股巫坛新兴而起的暖风慢慢揭开,到时候,幽梦之树重归蜃楼,世外的发展也将因此而越发壮大,在经过巫坛长老的的数年经营,世外的崛起亦势不可挡。
他的目光在前面的石台上游走,有些无精打采,却是脑中所想令他越发激动,以至于石台前的巫坛长老都说了些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哥,你看哪个姐姐,好漂亮哦。”身旁的桑田是个小话唠,一天到晚,有事没事总是向他嚷嚷个不停,让他有些心烦。他顺着妹妹的话语无奈的抬起头,而视线中的女子确实令他眼睛一亮,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觉间抓紧了视线,之前脑中所想画面,此时也在悄然中消散。那个巫坛的长老正在对着她喋喋不休,几欲要挡住他的视线,一时间竟让他颇为厌烦。
“哥,人都走了。”小丫头的话音拖的老长,明显带着强烈的鄙夷意味。
他收回目光,揉揉丫头的头。“跟哥哥说,知道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吗?”
桑田翻了翻白眼,对他直接无视。
“啊,小桑田,乖了,告诉哥哥,你要什么,今天哥就给你买什么。”他一把拉过小丫头,在她的小脸上揉了又揉,威逼利诱。
小不点仰着头,一副我就是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最后又忍不住想了想,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头。
他看着妹妹的表情,无奈的妥协。“好,哥答应你,一串糖葫芦。”
然而,他说完,小不点却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让他心里咯噔一颤。
他向小丫头嚷嚷道:“我说桑田,做人要厚道,我都答应你了,你怎么可以不说?”
小丫头看着他,把手指头在伸了一遍,然后眼中贼光泛滥,说:“是你自己会错意了,我怎么不厚道了,哥你怎么这样说我,人家弱弱的心灵哦……”
他头脑又那么一瞬的昏厥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他摊开手低下头,却像是前面的是他的姐,而不是个小丫头。“嘚,哥哥错了,十串就十串。”
很明显,他不想在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讨论。
而他的妥协却并未令面前的小家伙罢休,她把之前的那根柔嫩的小指头在伸了一次,弱弱的说:“哥,你还是会错意了,不是十串,是一百串。”
一百串,哦,一百串,什么,一百串,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力量了,一把举起小不点大叫道:“什么?一百串,一百串你吃的完吗?”
桑田看着他,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满含泪花,像是有极大的酸楚,她撇开头吸一口鼻涕,委屈的道:“哥你好凶哦!”
他拉过她的脸,揉揉她的头慢慢安慰,却并未在其眼中见到一丝的怯弱与伤心,却是眼底的贼光越发的泛滥,他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和颤抖的双手,憋着呼吸道:“好,一百串,我买。”
待他答应下来,小丫头立马变得欢呼雀跃,搂着他的脖子高呼道:“哥哥万岁,我可以请村落的所有小朋友吃糖葫芦了。”
小丫头对他说:“刚才你发呆傻笑的时候,我听见那个巫坛的老爷爷叫她月摇。”
小丫头眼中的狡黠还在,他却有些抓狂与患得患失,毕竟是少年心性,糖葫芦,也要银子买啊。该死的世内,该死的仙台。
他买光了三个小贩手中的糖葫芦,零花钱也用光了。他们村落的小朋友都来了,什么小红,小青,小紫,小黑的,一些他不认识的,一大堆,围着小不点叫好,期间小丫头过来对他贼兮兮的说:“谢谢哥哥,你也要多吃哦,对了,你的零用钱是不是用光了?没事,我这有,不过你要还,看在你是我唯一的哥哥的份上,借一还二就可以了,喔,哥,小红再叫我呢,你多吃啊。”
说完,小丫头片子就屁颠屁颠的走了,转身的时候似乎还哼着小曲。
他看着跟前的糖葫芦,欲哭无泪,他静静的盯着沉默良久,然后拿起一串使劲的咬,仿佛每一口都有血有肉,他一连吃了七串,吃的打嗝。这时候,小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嗓门一开,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且都是些小不点。“桑大哥,你慢点吃啊,那里还有,一百串呢,慢点,看你都噎着了。”
他差点一口呛死,糖葫芦喷了小黑一脸,从那时他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吃糖葫芦。
之后,随着年长,他对所在的这个世界也慢慢了解的越多,儿时的笑语也渐渐变得少了,桑田也是,从小时候的鬼精灵慢慢变的安静,说实话,对于那次吃糖葫芦,在而后的岁月里他经常怀念,有时候坐着坐着就想起了,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笑了,然而年少,却是谁都回不去的。
他少年的目标也慢慢改变,最终他还是选择进入了巫坛。
说来也是可笑,不说事与愿违,却只能感叹今是昨非。他还未想起的时候她却已是巫坛翘楚,而当他进入巫坛的时候她却已在那禁忌之巅迷失良久。今天他还在蜃楼还在巫坛,可却还是不见她的未来,老实说,他们还是未有任何交集,哪怕只是一句寒暄,一个眼神。是造化呢还是造化弄人?是天意呢还是天意弄人?
水波层叠,潮涨潮消,不管是明月还是繁星,变的都只是人,只是时间,只是被时光错乱的空间。
燕云陌站在桑海身后,身影孤单身姿萧索。岁月几多变迁,他亦是如此,儿时难提,少年难触,他记忆深处所留所想的点滴,连他自己也难衡量到底还有多少,到如今,终究是忘了太多趣事。
此时的河水很澄澈,亦如越发明亮的星空深处,像是有一团仙光在无尽星海中炸开,天地异景。
燕云陌看着桑海的背影,河风扑面,浪打河堤,却有着一种相应的声响与节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桑海一怔,然后转过头看着他相视一笑。
冥河水的水声在身后渐小,眼前的鬼雾峰也越发变的高大朦胧。之前的两匹良驹已经在来时的岸前放生远去,如今他们只能徒步而行,加上之前种种,这样可能要比预期的时间晚上许多。而燕云陌不知道的是,他之前所喝的幽梦茶,其中一个神效就是可抑百毒,只能在之前抑制,若是在中毒后使用,却毫无效果,这也是之前他接触到少量的冥水之后为何无事的原因。
蜃楼,部落中心。
石台上的血血红妖异,周遭景色更是令蜃楼之人越发安静。
桑田在人堆里,面庞有些消瘦,有些虚弱。四野的大风在这个空间肆虐的刮着,她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感受,只是她忽然觉得很冷。准确的说,今夜的祭礼还未真正开始,之前所做都是巫坛内部的事,和整个蜃楼无关。
那个银发老人还在石台上站着,遥望夜空深处,只是之前的那朵白色的小花早已消失不见。那之前从黑暗中走出的另外三个老者也在悄然中退回黑暗。夜,还在渲染,闪电纵横,银光落雨,雨下的悄然,和血水混为一谈,桑田的目光转向角落的女子,她面色苍白,双手交叉抱住肩膀,紧咬着的下唇似乎随着身体在不时的颤抖,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慢慢滑落,由额头到脖颈,由眼角到唇间。
幕幕心酸,她无声中缓步向她走去,伸手抚过她额前一缕秀发,雨水顺着头发滑落在她的手上,似乎寒如坚冰。
而此时,远山上的群狼再次长啸,随风而长,随着黑云而动,似哀鸣的号角在黑夜里高昂的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