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很大,但旁边只坐了四个老人。加上燕云陌四人之后,都不会显得拥挤。
老人的桌上很简洁,只有一壶酒,几个小菜,比起他们之前桌上的山珍海味要相差很多。而这似乎是老人们刻意为之,或许这种简洁才更符合他们的心性。
只有巫咸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而其他的三个老人只是在自顾自的饮酒,这倒不是说他们性情高傲,而是平淡如他们,内心早已慢慢淡出尘世,再难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在意。说是不高傲,其实也是一种高傲,只不过这种高傲并不针对燕云陌几人,而是对整个尘世自然的慢慢冷漠。
夜深了,月亮挂在高处,挂在酒楼的楼层上。
老人看着他说道:“这一路远去,你可曾想好?”
燕云陌拿着酒杯,细细斟酌,他微微抬头,说道:“必是走到尽头。”
老人放下酒杯,对他轻笑,目中似乎有些赞许。“好久未见到世内的人了,你倒是和那些走出大禁的人一样,这倒是叫我有些羡慕你们的随性,只是似乎和你们燕氏祖辈有些不符哦。”
巫咸有着满头的白发,说话声音也略带沧桑。若是你离远了看,一定会觉得他是个满脸皱纹,甚至有些佝偻的老人,但燕云陌此时坐在老人的身前,却清晰的看见,他除了那满头的白发,和整个给人一种很老的气质,面容或是肤色等其他一切都是很年轻的,而如此对比,似乎是在彰显着他的已经不在年轻的心。
听闻老者之言,燕云陌缓缓将酒杯停在了嘴边,而后他抬眼看着老人说道:“前辈见过我家中先辈?”
在他的记忆中,家里的老家伙只在他少年时经常见过,而后来随着他慢慢的接触到大禁军营,也就很少再见过家里的老人们。而如今他离开天启城已经有些时日,更是没有了那些老人的音讯。
他如此的问题,却叫银发老人有些叹息,似乎目中还有些许追忆,而他旁边的另外三个老人也是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巫咸说道:“在很久之前,倒是也打过不少交道。”
老人轻语,燕云陌有些诧异,据他了解,家中的那些老人常年都隐居在天启城内的市集里,很少有人走出过大禁,就别说来到这世外蜃楼了。而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
“前辈去过大禁?”他问道,似乎很肯定,但又有些不确定。
老人轻笑,摇头自嘲,“年轻的时候,也同你们一样,对这整个一切未知充满了好奇,好奇心中的梦,好奇远方的世界。那个时候去过很多地方,九荒,天澜,也曾去过天启城,感受过那片最繁华的土地的光辉。”
老人的话语有些嘲讽,只是不知的是,他的那句话,是嘲笑的他自己呢?还是嘲笑的燕云陌?或是谁都不是,又或是是整个当今天下,所有逐梦的少年。
老人的经历似乎连桑海也觉得好奇,他还记得,在很多年前的时候,他也是满怀着那样的情怀。只是在后来,因为某些人,某些事,改变了很多初衷。
燕云陌一愣,而后衷心的说道:“前辈早年所走之地甚广,天启城只是多了几分红尘气息,实在比不了世外的闲置淡雅,倒是让前辈见笑了。燕云陌不才,到如今了才走出世内,而今时在蜃楼所见,却是叫我大开眼界。”
老人摆手,笑容有些缅怀,他说道:“可能你不知道我刚到大禁的时候都遇到了什么,而我若是告诉你,我到天启城里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和当初的燕氏司命监打了一架,你们会怎么想?”
雪铭瞪大了双眼,而其他三人也同样是有些好奇,就连燕云陌也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些隐秘他当真不知道,而今听当事人讲来,到让他颇为想笑。
桑海开口问道:“这是为何?”
老人回答道:“燕氏之名响彻世间,无论是大禁朝堂,还是世外隐士,谁没听过燕氏?”
老人侧头回忆,那时候,他刚走出蜃楼,年少轻狂,他在九荒和天澜等部落,挑战过所有年轻弟子,从无败绩,一时春风得意。而在他来到大禁朝以后,却是忽然想起了燕氏。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天高云淡,太阳暖洋洋的挂在天空,像极了当时的他,也像极了他对面的男子。
他们约战的地方正是天启城外的城郊里,哪里旧时也曾是一方城池,只是多年前大禁还未统一之时,战争纷扰,而一方诸侯的覆灭却仅仅是昼与夜的交替。时间过了很久远,几经岁月洗礼,哪里早已经变成一片荒城。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脚下的城墙,有刀剑的刻痕还未被完全抹去,也有断剑残戟还插在厚土之中,风沙吹过他的眼眸,吹起他身后的长发,吹动他的长衫在荒城上咧咧作响,可他却一直都未闭上眼睛。
太阳光倾斜而下,似乎已经到了黄昏的边缘,而他已经在这方城墙上站了一天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远处林间的那条小道,未曾闭上过一瞬。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要和他交战的男子就要从那条路上走来,而他却不想错失掉这个打量对手的机会,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仅仅是打量的代价却是未免有些沉重。
然而尽管如此,他一直都在看着,好在并未让他失望的是,那个男子终于赶在黄昏之前,从那条路上缓缓走了出了。
就那么的,从那条路上缓缓的走了出了,手上仅是拿着一把长剑,便再无他物,像极了一个路过的剑客。
似乎男子的随意比起他的决绝却要更为和谐的多。
迎面而来的男子抬头轻笑,一直走到他的对面才停下脚步。而令他不解的是,男子眼中的笑,似乎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或是他如此晚来,就是对他早早到这里想看看他深浅的小心思的回应,而这,却让他有些震惊,若真是后者,那么眼前的这个男子,该有多高的智慧或是心机?
他看着身前的来人。这是一个消瘦的男子,手持长剑,看似温和的目光中却透着丝丝凌厉。他知道,来人叫燕雨,当时的燕氏公子,同样也是大禁神朝的一号头脑。
“燕雨。”来人看着他,自报姓名。
“巫咸。”他回应。看似简单的初次交锋,却是谁都不肯让步。
“巫坛果真非凡,竟然出了巫兄这般人物。”来人在城墙上向他拱手,口中更是缓缓赞叹。
“燕氏之名同样不凡,燕兄当真让我刮目相看。”他回应道。可脚步已经向前迈开。
风,轻轻流动,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动,城楼上的古老灰尘也跟着他们的脚步飞扬而起。长剑交织在一起,目光亦是相对,远处的夕阳拉出刺目的金光,照在他们的发上、脸上、剑上。
长剑交锋,那股凌厉的气势在他们相互靠近,挥剑在一起的瞬间,同时将他们彼此的长发吹向了脑后。
两道孤单的身影靠近又分开,分开又靠近,长剑拉出明亮的光线,在同整个夕阳争辉。
城墙上的泥土在脱落,身上的长衫时而飘荡,时而卷起城墙上的烟尘纷扬满目。他们都在躲避对方最强劲的攻击,而给予对方最强劲的攻击。剑锋明亮,和着满天的金光在整个城墙上舞动,剑刃划过墙壁,画出最深刻的痕迹,剑锋划过城墙,拉出最绚丽的火花。
他们跳下城墙,顺着树林一路西行,一直战到一片无人的湖畔。
湖面宽广,静如铜镜,水面上的两道身影和着水中的倒影双双相对。他凝目,将手中的剑迎着湖水轻轻转动,在手中积蓄最凌厉的一击。他们同时而动,脚下的涟漪相对扩散,打散水中的倒影,剑光在湖面上流动,像是无限黑夜里的两道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