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万华等人其实早已瞥见顾慕思为罗天赐运功疗伤,心中虽然都有非议,然而终究没有点破。他们之前对罗天赐成见很深,甚至还怀疑过他是“修罗门”派来鸣剑山庄的奸细,然而经过这几天所见,发觉这人虽则桀骜不驯,却倒也不算穷凶极恶,与江湖中的邪派人士并不一样,那也不好再对他咄咄相逼了。尤其那赵中耀目睹罗天赐为救自己侄儿不惜与“修罗门”浴血相拼,他为人心胸气量虽有点儿狭隘,可始终也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此刻也对罗天赐存在了几分感激之意。
顾凌云见顾慕思走了过来,便凑近她身前悄声说道:“怎样了?那小子死不去吧?”顾慕思第一次听到姑母关心起罗天赐来,心中不禁莞尔,微微笑道:“禀姑姑大人,天赐他伤得不轻,不过以他深厚无俦的功力,应当没什么大碍的。”顾凌云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忽从衣衫贴身内袋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褐色瓷瓶,递给了顾慕思,嘴上却佯装冷漠的道:“这是天山派枯树居士数年前送与你姑父的‘回阳大补酒’,对治疗内伤很有些效用,你拿去给那小子罢!”
顾慕思听得“回阳大补酒”之名,不禁心中窃喜,她知道这药酒是正德年间天山派名宿铁剑老人用天山雪莲以及天竺国的犀角、长白山的千年雪参等几种天然名贵药材熬炼而成的,治疗内伤的功效尤胜过罗天赐的“九转返魂丹”,向来是武林人物趋之若鹜的疗伤宝物,想不到姑姑居然能够不计前嫌慷慨相赠,心中不禁一阵感动,可是她面上却神色不变,只问道:“是了姑姑,你方才叫得我那么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发现?”却见顾凌云脸色一变,露出一种担忧的表情,正色道:“思儿,请你看看。”说罢,从袖口取出一件物事来。
这物事原来是一块半掌大小的檀木腰牌,式样似乎已很是古旧,然而却与中原常见的腰牌模样截然不同。只见木牌正面雕刻着一只鹰头狮身的怪物,这怪物张牙舞爪面貌十分狰狞可怖。顾凌云又将木牌翻了过来,却见背面写满了几行弯弯曲曲的奇怪文字,竟是用阴阳相间的手法雕刻上去的。顾慕思看了一看,忍不住问道:“呀,这木牌好古怪!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文字?这块牌姑姑你又是在哪里得来的?”顾凌云答道:“这是适才那穿金色衣服的回子与我们交手之时,从他身上掉出来的。你姑父眼尖,乘他们走后又从地上捡了起来。庄大侠认得那些文字是西夏国古文字,只是他也看不懂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叶、庄、赵等人都已纷纷走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的在窜测着那木牌的来历,可是讨论了许久仍是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顾慕思猛然想起罗天赐曾在宁夏甘肃一带居住过一段时间,不禁说道:“呀,我倒差点忘记了!天赐在西域待过很久,何不问问他去?”
却说罗天赐调息了一会儿,身体痛楚稍觉好转,他又服下两颗“九转返魂丹”,这才勉力站了起来,只觉身子犹有些发虚,只见顾慕思一干人等走了过来,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于是强作精神的道:“白夫人,方才你们发现了什么?怎地探讨了这许久?”顾慕思并不回答这话,只将那瓶“回天大补酒”递予给他,道:“这是天山派的‘回天大补酒’。是姑姑特意给你的,你收下罢!”
罗天赐只对顾凌云微微颌首致谢,却不接过,朗声道:“顾女侠的心意在下先行谢过,只是我有那‘九转返魂丹’,这伤过不了许久便能痊愈,这酒是稀世珍品,又何必白白浪费?”
顾凌云“哼”了一声,冷冷道:“姓罗的,叶家虽说不上如何了不起,可这区区一瓶药酒咱们也未必看得上眼,你想要便要,不想要的话扔掉算了。”
顾慕思心知姑姑与罗天赐二人一个刚烈一个孤傲,生怕再说下去难免又起冲突,当即圆场说道:“姑姑是一片好意,天赐你便收下了罢!你的伤早点痊愈正好助我去救回志睿与楚生呀!”罗天赐瞥见她略带央求的眼神,怎好拂她的意?想了一会,终究苦笑着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罗某只好从命就是,顾女侠,多谢了!”将那酒瓶接过塞入怀中。顾慕思见他接受了宝酒,脸上展现出欣然的笑容,这才取出那块诡异的木牌,道:“天赐你在西域住了那么久,不知道认不认得那西夏古文字?”
罗天赐道:“我在宁夏得时候,也曾看过一些当地的古文献,虽然了解得不深,总也认得些皮毛。”顾慕思大喜,她深知这块小小木牌,说不定便是一条能得知丈夫和赵志睿消息的重要线索,连忙将木牌给罗天赐看。罗天赐接过木牌仔细端详,当他看到背后刻着的西夏文字时候,眼中突然露出一种诧异的神色,口中“啊呀”的叫了一声。那赵中耀最是紧张他侄儿的安危,人又性急,慌忙问道:“罗......罗兄,你看出这劳什子木牌是何来路了么?”他此时不称“姓罗的小子”而改称“罗兄”,显然确也对罗天赐放下了不少成见。
罗天赐凝眉不语,过了少顷方喃喃说道:“这是宁夏苍头军军中腰牌,这块上面写的是‘大夏国骠骑大将军兼护国法师’的字样。嗯,那玉素甫怎的竟是宁夏总兵哱拜的人?而且居然还封了如此显赫的将军衔头,当真是奇了。”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实在想不通“金银双鹰”这等心高气傲的武林高手,怎么会与朝廷边军的将领搭上了关系,而且还甘心与之卖命。那哱拜这几年间镇守西陲,又为何与“修罗门”这些人结为了同盟?众人此刻心内疑团重重,只觉得整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说起这哱拜,倒是有段典故:他本是蒙古武人,嘉靖年间,由于冲撞了本族酋长,一家惨被诛杀。哱拜因为事先得到了讯息,在抄家的时候躲伏于水草之中从而避过一劫,后来便投靠到了蓟州守备郑印的麾下。其时明朝与蒙古部落在边关时常交战,那哱拜投靠明朝之后,因熟知蒙古军情,加之作战骁勇屡立战功,很快便被明廷重用,升为都指挥使。至万历十七年,又再被提拔加升副总兵致仕,这时哱拜已经年迈,便由儿子哱承恩袭父职,此后父子镇守甘宁边陲,权倾一方。
话说有明一代,与蒙古关系一直是打打停停,时而交兵时而招抚。那蒙古帝国在成吉思汗、忽必烈祖孙时代曾经横扫欧亚,称霸一时,只是明朝建立以后,于洪武、永乐两任雄才大略的君主多番征剿之下,这昔日不可一世的军事帝国已被打得分崩离析,不复当年之雄风,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朝也始终无法将之赶尽杀绝。在东北后金崛起之前,最最令明廷头疼的边患便是来自于这些骁勇善战、择水草而居的蒙古游牧部落。永乐之后,正统、正德、嘉靖数朝,明蒙之间也曾有过几次规模不小的战争,比较著名的有正统朝(明英宗)与瓦剌的“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正德朝(明武宗)与小王子的“应州之战”,嘉靖朝(明世宗)的“庚戍之变”,这几次大战双方各有胜负,蒙古固然无法撼动明朝,而明朝也奈何不了蒙古!因此明代自永乐朝之后,历代明帝对蒙古的政策都是软硬兼施,既有军事打压,却又不断的招纳蒙古族人入朝为官,当中固然有国力日益衰落,无法对蒙古形成压倒性优势的因素,另外的确也看重蒙古武将剽悍善战的特点,实行“以蒙制蒙”。
闲话休提,却说顾慕思等人听得玉素甫身上的腰牌竟是宁夏副总兵哱拜的军中信物,心中都觉惶惑不解,那赵中耀忽一拍大腿,叫道:“啊呀,哱拜这厮私自封官拜将,自封大夏国号,莫非是要效法唐朝的安禄山、史思明,也来个‘安史之乱’?他是个蒙古鞑子,果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这些人都是武林中人,对军国之事本无甚了解,只知当今万历皇帝怠政多年,但之前张居正任首辅时力推新政,兴田地免赋税,打下了良好根基,加上继任的申时行、王锡爵等尚算勤勉兢业,因而皇帝虽懒,国政总还算波澜不惊,老百姓的日子也还将就过得去。这时听得赵中耀说那哱拜要图谋造反,若然此言属实,那天下难免将有刀兵之祸,到时侯黎民苍生只怕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