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三年,初冬,先帝苏御崩,溢号永安帝,葬于北陵。立九子苏怀为帝。
登基大典那天,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雪,今年的雪下的格外早。稀稀拉拉的落着,被风吹过的雪沫像进眼睛的沙子似的。只是感觉是冰冰凉凉的。
宫人在风雪中背着长长的乐号,悠长而豪壮的声响,穿透整个皇城。
苏弥看着阶梯上方,衣着庄重的沈洁,如今的太皇太后。就像一尊玉刻的雕像似的,端端正正的稳坐在哪里。文武百官齐聚下方,有些还不由的小声私议,眼看时辰就要到了,新帝却迟迟未曾到来。
“殿下您看看门阿!现在大典在即,可不能误了时辰阿!”宫人拍着那漆红的雕花大门,沈洁已经不知派人来催了几回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小命都难保了。可是不管他怎么在外面劝说,里面硬是半点声息也没有,急的在外面绕着圈子的跺脚。
着急中忽看到阶梯那慢慢走近的人,甚有看到希望似的,忙去相迎:“小侯爷,陛下一直都不开门,这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让人将门撞开。”苏弥道,一路的风雪,连着睫毛都带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雪粒。
那宫人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那胆量做罢了。听苏弥这样道,顿时就指挥着人,大汉在大门前用力的撞击了两下,大门霍的就被打开了。
殿内并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炉中的木炭早就熄灭了。四周清清冷冷,苏怀只穿了件薄薄的深衣,抱膝坐在塌下的台阶。脸色不知是因体弱多病的原因,煞白一片。乌青的嘴唇还在不停的打抖,感觉有有靠近似是惶恐的被惊扰到,
见到苏弥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臂弯,他那看似软弱无力的身段,却握的极紧,苏弥一度觉得手臂因血流不畅,生生发麻。苏怀抬着哭红的眼:“这个皇宫是父皇从前住的寝宫,父皇死的时候就躺在这个床榻上,自从住在这里,贺儿每夜都能听到父皇的怨喊声。贺儿是爱父皇的,但是贺儿害怕。”苏弥看着苏怀紧抓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手,像是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般, “五哥,你去跟皇后娘娘说,贺儿不想做皇帝,贺儿也不要做皇帝。”
苏弥轻拍苏怀瘦弱的肩膀,他早前就担忧,沈洁想要独掌大权,架空皇位,永儿虽为太子,但年龄尚小难以服众,那么就只能选九子苏怀了。
两年前苏怀母后死去,他便由沈洁扶养,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这母子关系还是算的上的,想来沈洁两年前就做好了这一步的打算。
况且大家都知皇上生前最喜苏怀,一道立他为帝的假圣旨,再有沈洁现在强有力的后盾支持,那么一切下来也无可厚非了。
只可惜自己现在还没有可以和沈洁抗衡的能力,苏怀一旦做上这个位置,即使他无权于争斗,那些心有不甘的皇子,难保会做出什么事,那么他就不敢保证苏怀会不会性命无忧了。
而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苏弥将还在抽泣的苏怀拉到自己怀里。他的身上是温暖的,像是可以去温暖苏怀冰冷的身体,而他的心其实比谁都冷,比谁都害怕:“没关系的,相信五哥,现在的情况只是暂时的,五哥一定会护你周全的,不久就能从这坑脏的污泥中解救出来。”
苏弥亲手为他穿上衮服,戴上冕冠,珠串随着苏怀的颤动而发出清脆的声响,委地的袍上绣着九条五爪金龙。苏怀的身板虽瘦弱干小,但尊贵与威仪之态尽显,那天苏弥一直扶着他直到御撵,苏怀的手一直抖,走到阶梯的时候他甚至差点滑倒,却始终都没有说话。
“五哥。”宫人抬起御撵后,苏怀忽然道,声音在风雪中依然干干脆脆的,“贺儿会一直记得你说的话,会一直等到那天的。”
苏弥愣在原地,转身看着身后那座*巍峨的寝宫。
别说是贺儿,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宁愿众叛
亲离,亦或是失去生命,也要一辈子呆在这样一座孤冷的寝殿。他甚至无法想象那座寝宫到底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那天洪亮的钟鼓声似乎响了很久很久,整个仪式好像都沉寂在一片欢快和轻松上。在众人的注目下,苏怀迈着均匀稳重的步伐,一步步的走向那个象征至高无上的宝座上。
沈洁亲自走下来搀扶,她的脸上是满心满意的笑容。以及胜者的姿态,傲视着地上臣服的人们。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一声声齐声洪亮的高呼,掩盖了风雪的呼啸。穿过数层巍立的宫墙,地震山摇的撼动。
穿过千万曾人群,苏弥怎么也看不清那座高楼上的少年。他只觉得尽管万人拥簇,那个身影却更显孤寂。
紫衣最近出入易庄很频繁,今日虽下着雪,山路难行,易夫人数番挽留,她还是毅然选择回去,因为今日是苏继明的生辰。
“夫人小心了。”小鱼看着沿着铺满雪层的峭壁,攀爬着去摘那树上唯一开起娇嫩腊梅的紫衣。
紫衣是在下山的半道上看到的,急慌慌的从轿中下来。也不让小鱼代劳。而是要自己亲自攀摘才能显出心意。
雪层上,紫衣的衣裙复杂并不好施展轻功,她大多是老老实实爬上去的。脚滑了几次,看的小鱼胆战惊心的,幸得最后安然的摘了腊梅下来。
“夫人对庄主这么好,庄主可真幸福!”小鱼不是个爱吹捧的人,紫衣下来时突然惊羡的道了句。
紫衣却羞红了脸:“快些赶路吧!天色也不早了。”
那已经差不多是一个月后的光景了,绯一有时候不禁的想,真有一个叫九歌的人出现过在她的世界中吗?现在有时候回想起来,反而没有了真实的感觉。桌上的那个花环早就枯萎的只剩一道黑褐色的花藤。
她开始认真的跟着老师学习四书五经,她依然喜欢问很多的问题,问到老师都吞吐的答不上来。最后自觉学识欠佳,而主动辞退。
也依然喜欢穿鹅黄色的衣裙,只是她觉得自己没有以前欢乐了。
苏继明的生辰过的很简单,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简简单单的絮叨着几句话,大多听到的都是筷子和碗的碰撞。那一天绯一及懂礼貌,她不禁敬祝苏继明生辰,还有紫衣、苏茶、李静柔。奇怪的是酒力一向尚浅的她一点醉意也没有。
苏茶喝多了就开始说胡话,他说了许多当土匪头子时,他认为的光荣事迹,说他与苏继明结拜的场景。
他用了所有他知道的华丽辞藻,文绉绉的话从一个大老粗的嘴里道处,怎么看怎么别扭。
在苏茶被镀上一层‘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光辉时。李静柔霎的眼泪泛着花,灯盏的照射下亮亮闪闪的。然后不自觉的喝了杯酒,她是一口喝尽的,辣着了喉咙,咳嗽了半天。苏继明在旁边轻拍着她的背,看着静谧而美好。
后来苏茶又说了谁多后宫秘事,他大抵真的喝多了,说到妃子和太监偷情时,声音响响亮亮的,一点也不觉得脸红,直到后来苏继明都受不了,让下人把他给拖下去了。一直到老远还能听到苏茶嘟嘟囔囔的声音。
李静柔借酒力不胜,退下去了。绯一自是不会逗留,从李静柔屋里出来后,在院前拂了地上的薄雪,等着苏弥回来。
没有雪花月亮似是显的格外透明。绯一一手撑着头,边哼着曲子。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敢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这是一首思妇的曲子,一个夫人,思念远征的丈夫,望眼盼悠,难寑难安。绯一觉得自己此时就像这首曲子中的怨妇一样。
等阿!盼阿!不见归人!就一遍遍的带着十足的怨气重复的唱着,那声音合着凄凄惨惨的冷风,听着怎么都觉得瘆的慌。
苏弥本是一路风雪兼程的赶回来的,在拱门前看到那抹熟悉的黄影,饱经风雪的眼眸盛着热泪,没有分毫忧虑的奔去,在听到那幽怨的歌声,整个人怔住般,背后一层层冷汗。
绯一好一会才发现苏弥,看着的时候她吓的一阵尖叫。缓和过来,怒气的一巴掌拍在苏弥的肩上:“你这家伙,回来也不说一声,站在那一动不动跟给鬼魅似的。”
要是以前的话,他应该会顶嘴的,只是苏弥没有说话,一把抱着绯一。
胸脯突如其来的温暖,苏弥削减的下巴抵着她的秀发,隐隐颤抖。
“苏弥……”绯一有些收
受到惊吓,小心而缓慢的叫道。
苏弥看着绯一,脸上带着一贯的痞子笑,只是眼眶还有些泪花:“我应该怎样回答呢?拜托大小姐,是你大半夜歌声凄惨渗人好不好,该说见鬼的也是我好不好。”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
“你……”绯一虽一头雾水,但还是脑羞成怒,伸手要揪苏弥的耳朵。
苏弥机智的一步跳开:“如果我那样说的话,你一定会揪我的耳朵,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我的耳朵已经被风雪冻红了,不用大小姐你动手就可以直接下酒了。”
绯一忍不住的捂住嘴笑,一副恩赦的样子:“本小姐念你今日赶路辛苦,就暂且免了揪耳朵的处罚了,不过……”厉色伸手指着苏弥,“下次,可就没这容恩了。”
“是是是……”苏弥忙应和着,“小弥子记得了。”看着绯一在笑,又凑了过去,“不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大小姐你方才唱的是首思妇曲吧!”
“苏弥!”绯一咬牙切齿道,苏弥连闪都来不及,耳朵被一把揪起。随着绯一的脚步,哈着腰求饶,“大小姐,您轻点,再揪下去这耳朵可以直接下酒了。”
淡淡的月光照着雪面晶莹剔透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风一吹就被抹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