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五年光景。
这一年是罕有的大灾之年,黄河之水泛滥,淹没了不少的村庄,农田。
朝廷拨下了巨款赈灾,然而贪官当道,即使有朝廷的救济,从上至下,层层搜刮,真正拨到老百姓身上的,已是少之又少。
洪灾不仅得不到及时的治理,反而因此引发了瘟疫。民怨四起,难民们集结一起,希望面见圣上来为自己讨回公道。一路拖着残喘的身体,好不容易上了官道。却被守道的士兵拦截下来,一阵暴打。
四周一片混乱,尖叫声,孩提的苦恼声,暴打声,女人的哭泣声。如笙的耳朵是失鸣的,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度过了多久。
洪水爆发的时候,浊浪排空,犹如一面高耸的城墙一样,以万马奔腾之势汹涌而来。不仅冲毁了家园,连带着那些鲜活的生命也一齐被冲走。
原来沧海桑田也只是一瞬间。
看着那些与官员殴打的难民,为了防止瘟疫的蔓延,那些官员口口声声的救他们,却是想要把他们随着那瘟疫一同缴杀。其实这是她们早就该知道的结果,当时雨水淹没堤坝时,便以有人向官府求助。那时他们便是无动于衷。此时又怎么能够奢求,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能够来救他们。
大家都趁着混乱在山野中四处逃窜,官兵此时已经没有顾虑的持着剑,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没有丝毫悲悯。
“潺儿,潺儿。”如笙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着走失的父母,还有那个年仅三岁的弟弟。
一抹鲜血溅在如笙的脸上,温热而黏稠。连着她的眼睛也是一片血红。眼前妇女重重的倒在泥土中。
“娘!”那是一声极尽惨绝的尖叫。
“小娘子,乖乖听话吧!”两个官员的手还压在女子廋弱的肩膀上,拉着她往某一处去。
如笙咬着牙,撇过头转身向着另一处走。那声惨绝在耳畔越荡越高,充斥在她耳畔。
这样的喧闹仿佛要把她给吞没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边无际的死亡的深处。
女子还在挣扎,两个官员齐齐倒在地上。口里吐着鲜血,浑身看不见伤口,身子却还在不停的抽搐。
女子吓得面色苍白,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眼神却冰冷可怖的女子。一身素衣走到倒下的尸体旁,从官兵的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惶恐不安,女子并未说话,只是将匕首塞进她的手中。握着那个还沾着鲜血的匕首,看着女子单薄的身躯踉踉跄跄地越走越远。
庭院的一处,一池碧莲盛开极好。娇嫩的粉瓣,持着片片清香,引着蜻蜓在此间捉迷藏。
这是最好的时节,不躁不热。
苏弥端着玉碗中的瓜子,挑逗着笼中的小黄雀。见来了人将碗撂在一处,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在摇椅上晃荡着。蓝色的袍子绣着金边的花纹,镶着各色的宝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浑身珠光宝气的,还真是个好吃懒坐的王爷样。
“李大人这边请。” 管家在拱门口弯身指引着。
男子回身谢过,望着此处,身子不偏不移正当着苏弥的光线,对他行礼。
苏弥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左司马李复开,也曾是他老师坐下最得意的门生。不过两人却丝毫没有交集,李复开也并不喜朝廷间的尔虞我诈,现在却突然从一个地方小官员,升到了如今的左司马之位。苏弥微微坐正身子,话语间却是玩世不恭:“左司马到这镇南侯府,可是寻苏弥切磋棋艺的。”苏弥起身提壶倒了一杯茶,那茶色轻轻嫩嫩的,随着沸水翻滚,“我这呢!吃喝玩乐都提供,至于其他的就爱莫能助了。”
李复开不作答,看着桌上还没下完的残局,自顾的坐下提着一子思索。
苏弥见那落子的位置,起了兴趣的坐在对面。两人博弈了些许的功夫,旗鼓相当,一时半会还真分不出个输赢。李复开寻思了某一处,还没落子。苏弥猛地伸手推开桌面的棋子,棋局都被打散了:“哎呀!不下了!不下了!”
李复开那是定输赢的一子,对于苏弥这般无赖的举动,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一抹笑容。他虽与苏弥接触不多,如今看来果然是老师所说的那般。从怀中拿出一卷白布出来:“这朝上真正心怀百姓,肯出手相助的,除了小侯爷,复开已经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苏弥慢慢的打开白布,上面全是用鲜血写的状词。
“这状词就是洪灾中的难民们呈上来的,只是发现他时已经身负重伤没有气息了。”李复开说来眼中还有些悲凉道,“黄河沿岸一片民不聊生,朝中却丝毫无人知晓,小侯爷不觉得此事很奇怪吗?”
苏弥心中早已是一腔愤怒,面上却没任何表情,只是轻笑的把白布搁置在桌上:“即便是这样,左司马觉得苏弥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只是个无所作为,无权无势,空有其名的侯爷,一个来朝会都上不了的人,又能做什么?”
这金鳞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的小侯爷苏弥,就是个只会玩乐的贵胄。曾经还只是心无大志,现在完全是颓靡了。起先还有些寄托期望的老臣前来探望,如今也真是伤透了他们的心,这镇南侯府如今除了些臭味相投的玩乐公子哥,也没什么人来了。
“复开也不知道能乞求着此时的侯爷做什么,只是老师曾说过,倘若有一人我入朝为官,能够让我付诸生命去相信的只有小侯爷,复开一直都记得老师的这番话。”李复开一字一句出自肺腑。
提到曾经的恩师,苏弥的心忽然觉得闷的难受,旧景仿佛重现在眼前,现在的他该是让老师很失望了。起身看着那一色的莲花:“我记得你如今的地位是杨相国一手提拔的,我原本以为你该是他的人。你可知这洪灾一事皇上可是全权交给他处理的。你如是将此事追究起来,就是在与杨相国作对。”
“李复开只为百姓做事,从不是谁战地中的一员。”李复开行礼离开,“话已至此,复开先行告退。”
苏弥看着离开的李复开,又拿起那一卷白布。眸中深思的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侯爷,李大人已经离开了。”丘明走来不明道,“此事正好激发了民愤,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不仅是丘明,大家也一直等着这一刻,侯爷为何要拒绝李大人。难不成侯爷真要一辈子,将自己困咋在这镇南侯府,还是侯爷已经开始接受这样的日子。”丘明说的激动,尊卑礼仪也都忘了。
接受!这四年的每一日,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煎熬。当初苏怀一道圣旨下来,将他带到这里,如今又以修身养性的借口连这早朝都省了,为的就是将他囚禁在这镇南候府。
他没有想到,那个自己一心想要救出这淤泥之中的九弟,如今第一个防备的人竟他。甚至于随时都会对他起杀心,那是他的九弟,是他的无能把那个十岁的少年推到如今的位置,他如何能与他兵刃相见。况且这天下只要安乐,谁坐这君王都一样。
所以,苏怀让他做这闲散的侯爷,他也就随他了。却不想如今是越来越荒唐了。
苏弥有些疲惫靠在摇椅上,闭着眼睛也不答。
丘明无奈的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失望离开。
如今早以日上中天,众大臣都齐聚朝堂,却独独不见龙椅上的人。纷纷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话而又止。
这种情况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有些散懒的大臣倒是希望如此。甚至呈了借口直接告假不来,也是没有追究的。
“张公公烦请您再传告声,这赈灾之事可是耽误不得的了。”李复开等的着急,这消耗的一时一刻都是老百姓的性命啊!
“李大人别着急,皇上是有事耽搁了,不肖一会自是会来的。” 这话也不知是听了多少遍了。
李复开望着外面的日头,却也就只能干着急。
“李大人这性子可不大好呀!皇上估计要不喜欢了。”杨相国走来,话语怪异的很。
李复开也是心知肚明,杨相国这样个四方八圆,消息灵通的人,自是知道他今日要呈禀的内容。如今已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必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皇上心的怀着天下的,自能理解。就不用杨相国担心了。”
杨相国冷哼了声,拂袖走到另一处去了。
御花园后,这时候虽不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但此处的景致。春夏秋冬那个时节的花都不少。
亭中桌上呈着各式的糕点水果,穿着黄袍褂的少年却对着一只戏耍的猴子,玩的乐此不疲。这猴子是杨相国从西域寻得,说是个难得见的宝。他原是不信的,却不想这猴子聪慧的很,套个衣袍褂子也就跟个人似的。苏怀做个动作,他也就有模有样的学着。样子滑稽又好笑,总是逗的苏怀,笑弯了腰。不仅如此还会寻摸人的喜怒,懂人心思,就更让苏怀欢喜了。
“陛下,该上早朝了。”身边的小顺子壮着胆子,忍不住提醒。
“告诉他们今日不上了。”苏怀给了香蕉,那猴子高兴的扒着亭上的柱子,荡悠了好几圈,才走过去拿过香蕉,还不忘鞠躬道谢。
“可是……昨日,前日陛下都没有去早朝,这……”小顺子不敢再说下去,苏怀还是原来的样子,像是药罐子里出来的。十五岁的少年了,身子羸弱,面色依旧的苍白。只是曾经温和的性子,现在却总不经意的就勃然大怒。苏怀吃奶的时候他就开始跟随着,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每一日都谨慎小心,惶恐不安,生怕那一刻脑袋就不保了。
“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就去了。”苏怀扫了兴致,有点不耐烦,看着头上的日中天,嚷嚷着,“还不去给孤备衣服去。”
“照顾好小金子。”苏怀坐在御辇上吩咐道,一边不舍的拍了拍那猴子的头,“乖乖听话,待会回来再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