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木匠在坟头上用力摇晃了两下五色旗,然后停了下来,朗声说道:“摄青老鬼,尔在此盘踞百年,兴风作浪危害人间,六十年前,方大仙舍身成仁,善念慈心,只是压制尔等,并未诛杀殆尽。尔等不思悔改,如今蠢蠢欲动,意欲何为?”
相木匠大声呵斥完后,山沟一片寂静,哪知片刻过后,竟然传来呼呼两声阴风,仿佛是嘲笑的腔调一般。我有些想笑,但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地下竟然猛的抖动了两下,虽然我坐得稳当,但还是摇晃了一下身子。我四顾看了一下其他人,却发现他们站立在坟茔四周依旧岿然不动,想来是早有准备,地动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他们。
“摄青老鬼,既然你要负隅顽抗,一条黑道走到头,还妄想出来害人,那你就别怪我等不给你条生路了!明年的今日,便是尔等的祭日。”相木匠厉声说完后,挥动了两下五色旗,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众煞听令,起啸!”老木匠话一落地,坟头四方立刻响起了低沉的“嚯嚯”之声,我瞪着眼睛望了望三叔他们,见到四人此时正盘坐在地上,用手捂着嘴巴,鼓动着腮帮子,仿佛在吹海螺一般发出声响。一上来就开始动手,我想他们这就叫先下手为强,免得给那老鬼出手的机会。
果然,那坟头上的相木匠仰空长啸一声,声如嘎金切玉,透彻山谷。只听他啸声一起,山谷内阴风窜动,那日光仿佛受到气流冲击,时明时暗,又发出一些不知名的轰隆之声,仿佛整个山沟仿佛都在颤动。对于这声音我到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耳膜有些隐隐作痛。
原来这啸法乃是道家御鬼收妖、炼气和厌胜的神术,据说传至太上道君,有内激、外激、含、藏、散、越、大沈、小沈、疋、五太、五少十二法。《道辑》上记载张三丰擅长啸法,气啸、歌啸皆精,又传说东汉真人栾巴擅长啸法,人称啸神,他要是长啸一声,白光贯虹,上干云霄,有如剑气,一啸能伤鬼神及凡人于无形。故此啸声一起,是生是杀,全在一心。
啸声一起,片刻之间山沟内风云巨变,一下子就阴暗了起来,不一会阴风咋起,一股股山风裹着枯枝烂叶在头顶窜来窜去,那啸声、风声、枯枝断裂之声,让麻油沟内众声云集,乱糟糟声响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我呆坐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只觉得那怪声振聋发聩,小的枯枝和沙砾被山风卷着打在脸和脖子上,有些生疼。此时天空一片昏暗,和初来的艳阳高照时候完全是两个概念,我见相木匠在那坟头上不断变动着奇怪的步伐,那独胳膊比划着一个手诀,嘴里发出如同虎啸狼嚎一般的声响。这声音持续的时间越长,那山风仿佛越大了起来,我连忙闭上了眼睛,生怕被沙砾伤着。这时候,我只听到相木匠厉声呵道: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急急如律令。”
相木匠念完神咒,下面的四人也跟着吆喝,不一会,天越来越暗,如同暴雨即将来临的征兆。突然,一个黑影猛窜了出来,在天空上来回的盘旋,我定睛一看,仿佛是一只蝙蝠在飞动。哪知道看着看着,那一只突然变成了两只,一眨眼又成了三只、四只、五只、六只……到后来的时候,头顶上变成了无数只黑影在窜动,噗噗作响。我有些害怕,害怕这些东西撞到我的脸上来,这时候相木匠大声说道:“小鬼蹿腾,起神米!”
“起!”莫端公突然来了一嗓门,他离我不远,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他话刚一落,只听到其他几人的嘴里“嚯嚯”之声又响起,接着我的四周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我感觉有些小东西落下我的身上,于是连忙四周一看,只见他五人正忙着往天空中一把把的撒米,我低头一看落在我手臂上的一颗米,发现那米粒腥红腥红有些膨胀,仿佛被什么东西浸泡过一样。
米能打鬼,这是在四川东部农村广为流传说的说法,五谷皆能辟邪,而谷米的神力最为殊胜。我小时候就听我外婆说过,说是家里要是进了鬼,就用镜子照,要是照不走它,就从缸子里抓起一把把的大米,往那阴暗角落里面打,要是有鬼影藏匿在里面,被米打着后,一打就是一个窟窿,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它打成筛子眼一般,那鬼就得焉气……过去对于这事,也只是当神话听,并不当回事。但哪怕如今,在巴蜀的很多农村,依然有把稻谷、小麦、玉米和高粱这些农作物捆绑起来,然后挂在窗户上辟邪的习俗。
啸声夹杂着漫天飞舞的神米,让坟茔的方寸之地如同炸开了锅,不知怎的,呜呜之声四起,那天空乱窜的蝙蝠逐渐少了起来,到最后连地上的枯枝和乱叶也莫名其妙的跳腾起来,如同那快要干枯的池塘里面鱼儿在垂死挣扎一般。但是这场景没过多久就停止了,乌云逐渐散去,一些阳光又开始穿透云层射了进来。
“摄青老鬼,你的鬼子鬼孙为虎作伥,已被我等诛杀,尔还要是束手就擒,我等答应只将尔囚禁于山头之上,绝不伤尔性命!要是不听,定叫灰飞烟灭,在劫难逃!”
哪知道相木匠的话还没落地,那坟头上空突然咔嚓一声,我定睛一看,一口碗口粗细的洋槐树枝突然断裂,猛的掉向相木匠的头顶。
“啊,相爷爷……”我一声惊呼,一口气冲到了嗓子门上却吐不出来。
“相老叔当心头顶!”樊厨子也同时喊了出来。
……
眼看那树枝就要砸着相木匠,正当我心惊胆战的时候,只见那老木匠哼哼冷笑一声,抬了抬唯一的手臂,比了一个手诀,念叨:“起!”说来就怪了,只见那快要砸着他的粗树杆,竟然静止在他的头顶一尺之处,停留了片刻后,相木匠一挥手臂,那树枝呼呼的跌落到旁边三米开外去了。
这时候天空又起了风,不一会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盘踞在麻油沟的整个上空,突然,一个瓮里兀突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响起:“雕虫小技,几个不知死活的黄口小儿,胆敢上门送死……六十年前,你们所谓的方大仙,能奈我何?本仙……原本想出山后再来一个个收拾他的徒子徒孙,哈哈……没想到今日倒听话得很,送上门来,很好,很好……免得我老人家去跑那一趟……”
那陌生的声音如同山谷回声一般,时高时低,断断续续,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樊厨子是急性子,开口大声呵道:“我呸!厚颜无耻的老鬼,也敢称‘仙’,你不过就是一个孤魂野鬼,残害生灵的恶鬼……”
樊厨子还没骂完,那瓮里兀突的声音猛的响起:“无知小儿,好大的担子……”刹拉间一股黑烟从坟包里面猛的窜了出来,迎面直奔樊厨子而去!
“小心……”众人齐声高喊。结果还是迟了,虽然见到樊厨子在须臾间拈了一个手诀抵挡上去,还是听到沉闷的啪的一声响起。
一个大耳刮子打得樊厨子脑袋一斜,晕头转向。
“哈哈……”那那瓮里兀突的声音仿佛在肆意的嘲笑。
“我日你个先人,你妈卖……敢偷袭你祖宗亲爷爷……”挨了一大耳刮子,樊厨子怒火中烧,只见他脸色发青,猛的从布袋里面抽出一把乌黑的菜刀来,一下子蹭了起来就要冲向坟包去。
“樊小利,不可造次!”相木匠立在坟头上呵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利,快归位!”莫端公也瞪着眼珠子说道。
这时候三叔和赖端公也在劝道樊厨子坐下,我见那性子急躁的厨子气鼓鼓的提着他的乌金刀,骂骂咧咧后又回到原地盘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