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茶馆,穿过几道古巷,便到了魏河镇当地有名的酒坊,玲珑酒肆。门面并不算大,内庭却别有洞天。姜无想平日也常偷溜着来此处找陈赛仙。陈赛仙喜欢深夜一人独自在角落里喝酒,由于在当地名声显赫,酒肆的人曾想为他专门准备一间雅间,供陈赛仙过夜,可陈赛仙却并不领情,依旧喜欢在内廷的某个角落独饮到醉。姜无想记得自己和陈赛仙熟识后也曾问起原因,当时陈赛仙不过是竖起大拇指向着背后的墙面一指。顺着他拇指的方面望去,姜无想便见到了那首陈赛仙用拂尘的柄刻在墙上的一首诗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此刻木萤背着姜无想路径玲珑酒坊,姜无想自然忍不住要向门内偷望,一瞥之下见到酒肆内空无一人,连掌柜的也不见身影。
“平日里,这酒肆人满为患,嘈杂不堪。怎想这才酉时不到,居然却空无一人。”姜无想自言自语道。
那木萤本是练勾魂阵的,对于在酒肆中饮酒取乐的勾当本就十分了解。此刻听姜无想这么一说,心想,原来身后这小小的清源山道童,平日里一本正经,没想到却也有这雅兴。
木萤于是问道:“怎么了,你师傅命你们在此摆阵三年,你竟长来这市井之地会你相好?”
“相好”两字一出,姜无想脸刷的一下就涨红了,只不过此刻他被木萤被在身后,囧相未被木萤发现。“眼下酒肆内无人,你看我们是否进去偷饮一杯?”
姜无想虽然之前常和陈赛仙混在一起,但是却并不会饮酒。更何况此时他身受重伤,更是一滴酒都不能碰。这一层木萤又怎会不知。然而木萤毕竟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平日又修行勾魂阵,言语总是略显轻窕些。
姜无想无心贫嘴,加之伤口疼痛,便将侧脸贴在木萤背上不吭声了。
木萤感到后背有些烫感,心下一惊,“糟了,姜无想该不会伤情加重,发烧了吧。”心里这一着急,便又加快了脚步。从玲珑酒肆到孙家大院,还需走过一条小巷。说是小巷,其实不过是找些石子铺在泥路上。路旁尽是些平矮的木房,而此时房中的人大多都已起锅造饭,袅袅炊烟夹杂着香味围绕着疲惫的两人。
也许是清晨冷灯火魔的那股热浪碰上了魏河边凉爽的秋风,此时竟飘起了绵绵细雨。
“疏花对雨平栏静,芳草和烟古巷深。”这句诗,正是去年秋天陈赛仙在此地教给孙熹和姜无想的。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孙员外府上的点的灯笼。
“前边就是了。”姜无想说。
“嗯,好。”木萤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向孙府大门。
今天,这大门居然是敞开的,非但敞开,大门内还张灯结彩,人头攒动。木萤刚靠近府门,便有孙府家丁迎了上来。
“欢迎欢迎,不知阁下是哪家药庄的?”家丁问道。
不等木萤回答,家丁便看到了背在木萤身后的姜无想。
“啊呀,原来是姜无想啊。这都有好几个月没来孙府了吧。快下来,我给你介绍今天这盛会。”说罢就想把姜无想拉下来。“慢点……啊!”姜无想疼了一声,说道:“老草头,你就先别忙着介绍了,我四肢都烧伤了,动弹不得。快给我找张床,找一桶凉水,再去药池取些大黄,冰片,泡桐叶来。我这烫伤如果再不敷药,皮肤恐怕就都要烂了。”原来这名家丁绰号老草头,是这里专门负责按方抓药的。自陈赛仙将数千种名贵的草药一一做图记录下来以后,老曹头凭着自己的好记性,成了家丁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哎呀,怎么伤的这么重,来来来,随我来,今天人多,上房怕是没有了,你且到我家里来躺下,我这就去准备凉水和药材。”老草头连忙将木萤和姜无想带入了大堂,穿过大堂,绕过内堂门廊,来到内堂,再经内堂绕过药斋堂,就是药池。过了药池,便是老草头的住所。此时这件住所已被修缮的龙雕虎刻气势不凡,和三年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老曹头将宋无行带入自己客房,又为木萤沏了一壶上等的凤髓茶。
木萤闻了闻茶香,评品道:“老草头好大的气派啊,要知这风髓茶产自产于建安,乃是贡茶,在民间品尝此茶最轻的也要派个发配充军。你居然在家里藏有此茶,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老曹头正要去给姜无想抓药,听木萤这么一说,立马翻转身来,上上下下打量这木萤。说道:“小姑娘生的俊俏,没想到还有如此见识。不瞒你说,我和姜小侠是自己人。这茶也就自己人私下评品,不招待外客。此茶乃是宋高宗逃亡海上时有人从宫中盗出,乃是一等一的贡茶。平日里姜无想这毛孩子,不懂品尝,时常当水给喝了,我觉得颇为心痛。没想到今天碰到了行家,来来来,我给你再满上一杯。这茶入口甘甜止渴,饮后口留余香,清凉生津……”
“我说老草头,再不抓药,我这两条腿两只手可就要废了……”姜无想见他聊个没完,不禁埋怨了几句。
“我知道啦,再说你这要我抓的什么破药,药效低下。待我去药池抓点龟根草,涂在身上,包你数日之内痊愈。”老曹头得意的说道。
“这龟根草可是仙家草药,你可不能乱拿,被员外知道了可不得了。”姜无想听曹老头要去抓仙草给他治伤,显得有些紧张。
“也是,要不我还是按照你的药方抓药得了。”曹老头笑着回答道。
“谁让你照我的药方抓药了?我让你偷药的时候小心点。”姜无想气不打一处来。
“放心,不是我吹嘘。这孙家有多少草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少了半钱一两,没人知道。”说罢,老草头边走出了房门。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曹老头拿着一碗捣碎的草药进来。
“你偷拿这么多?”姜无想惊道。
“没有的事,这都是些佐料草,龟根草在我怀里呢。”说罢老草头从怀里摸出一片淡绿色形如龟壳的叶子。老曹头将叶子撕碎放在佐料之中拌匀,将佐料放入一块棉布之中。盖上棉布后轻轻用手挤压,让药汁缓缓渗出,再将棉布轻轻擦拭姜无想的手臂上。
药汁刚一接触手臂,便渗入肌肤,一股清凉由内自外,让姜无想的痛楚减轻了许多。
“好个老草头,你这医术竟然长进了这么多。”姜无想不禁感慨。
“哈哈,这都是托了陈赛仙的福,他医术入神,平日又愿意分享。我资质平庸,也就学了那么点皮毛。”老草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又是陈赛仙。他这恶魔……姜无想听罢心中不悦,便假装睡着过去。
木萤知道姜无想的心思,对老曹头说道:“姜小道估计是太累了,让他休息下吧。此处可有换洗衣服,容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大堂看看热闹。”
“好,我这就去准备。”老曹头见木萤和姜无想甚为亲密,也没将她当成外人。去丫鬟那里讨了套丫鬟的衣服,又带木萤去小姐浴房洗漱。这孙家小姐,自然便是孙熹了。
换了丫鬟衣服的木萤,收拾了下心情,一身清爽的走入大堂。此刻的大堂高朋满座,人满为患。大堂的中央放着一面铜锣,锣有大半个人的个头高,两边站着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扶着铜锣,而另一个则扛着一柄木锤,这木锤的锤头上裹着一块红布显然是为了敲锣而准备。
铛的一声,铜锣被敲响,大堂内鼎沸的人声迅速安静下来。一个体态微胖,手摇一柄檀木扇子的中年男子走到了铜锣边上朗声道:“各位朋友静一静。”
这声喊,音亮虽然不大,但是声质通透,颇有威严。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便越发安静了。这位中年男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各位久等了。今天大家愿意来到我孙万城的府上,是对于我孙某人的极大支持。自我开设这一年一度的药仙大会以来,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今年和往年一样,我会将孙家一年的所有收藏贡献给大家,所有药草,都不私藏,而是明日一日之内全部拍卖给众位。而今年我也将像往年一样,所有药材不设底价,哪怕是价值连城的龟根草,只要你是在场出价最高之人,哪怕你出的是一文钱,你也可以将草药带走。”
说到这里,四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孙万城又顿了顿道:“与前两年一样,如果你有好的草药,也可以在此拍卖。我孙万城定不会让采药之人空手而归。”说罢叫好声又响起一片。
“大家安静。”孙完成接着说道:“为了让拍卖能够公平公正,且每个人都能对所拍的物品有个详细的了解,我已将这次我孙家收藏的药草写成了名册,挂来了这大堂的四周。如果有人想借此机会,将采摘的草药拍卖给众人的话,请在墙上的名册上写上想要拍卖的药草的名称,也好让众人在明天拍卖时有所准备。无论你是前来买药,还是卖药,还是上我孙府讨杯酒喝,我都十分欢迎,今晚就先让我们先畅饮一番。”
说罢,大家伙就都喝着酒,围聚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幅名册边谈论起各个草药的功效来。有些个采药的人也纷纷将自己草药的名称写在名册之上,供买药之人查阅。
正当忙碌之际,从门口吆喝着走进一位身穿黄袍的道士。这道士脚踩着黑色的云履,头戴着金色的道冠,左手握着一柄三尺来长的道幡,道幡上虫爬蛇绕的画着些古怪符文,而右手还拿着一只没有蘸墨的毛笔。他大咧咧走到大堂的墙边,用毛笔蘸了蘸自己的唾沫,刷刷几下对着墙写下了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笔法苍劲有力,竟是深深刻在墙内。有人看罢情不自禁的将这四个字念了出来:“璞池人参。”
这道士要卖的,居然是“璞池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