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喜殿的宫人们都觉着有些奇怪,权修媛用完晚膳时还愁云密布,哄他们走时更是疾言厉色。为何逛了一圈消食回来后,倒是容光焕发,使唤小宫女再去给她准备点宵夜时也和颜悦色的了。
伊棠瞧着她兴致好,大着胆子问一句啊;为何娘娘这会子心情如此好了?
权修媛冷笑一声,瞥了她一眼:“本宫方才脸色很难看吗?”
虽然她是容贵妃赏的人,可到底权修媛是主子,做奴婢如果冲撞主子就是大不敬,伊棠忙跪下来:“奴婢不敢,娘娘国色天香,就算怀了皇嗣也半分不减颜色。”
换成平常,权修媛最多发作两句不会过分苛责,可是今天,她故意拿腔作调,借机勃然大怒一连训了几个宫女太监。说这个是目无尊上,那个是终日饱食,游手好闲,直说的正殿内跪下一片,才意兴阑珊的去就了寝。
容贵妃赏伊棠等人给权修媛,一是着人提点帮衬她,二是用来监视她,一旦权修媛有了反常举动,就算小命不保,她们也得把信递进雅风宫去,但是权修媛正在孕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情绪又时喜时悲的,与普通的孕妇无二,也就没人把这个当做是个什么征兆,这才给了权修媛和杨悠然成事的机会••••••
五月初五是瑞阳节,早上景泰帝和皇后要领着后宫诸人在御乾宫的院子里“打露水”,这是大胤民间的叫法,日子虽然是同一天,这个瑞阳节却和杨悠然所了解的端午节来历十分不同,这里的瑞阳说的是昆焕娘娘养的一头神兽,专司巡查,因为五月里毒物大增,它下界巡查,在下了迷瘴的林子里不慎被魂殇蛇咬伤,魂殇蛇蚀骨灭魂,瑞阳虽是神兽也无力抵挡。待它拖着伤闯出了迷瘴林子,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支撑不住就倒在了地下。它倒的地方也很有机缘,旁边有几株菖蒲。菖蒲叶子上的露水滴落在它身上,原先被魂蚀蛇毒腐蚀的骨血竟然渐渐恢复了知觉,瑞阳将那菖蒲包在伤口上,那蛇毒竟然也解开,救回它一条性命,
因那天是五月初五,后世就唤这一天做瑞阳节。
这一天里,大胤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出来“打露水”。就是用净瓶收纳露水,再割菖蒲、艾蒿等辟邪之物一起熬制成汤来沐浴。帝后为大胤表率,每年也会像模像样的到御乾宫打一回露水,寓意为御乾宫扫除邪气 ,保佑景泰帝身体刚健。
今年因着皇后提议,瑞阳节下午又邀了景泰帝在长信宫参加宫宴,除了即将临盆的权修媛,后宫妃嫔都受了邀约。权修媛即将临盆,长信宫那边另外派人递信来,她身子不便,不必参加宫宴。权修媛不情不愿的领了命,表面上郁郁寡欢的,心里其实欢喜的跟什么似的。
如今她瞧着谁都可能来害她和她的孩子,以往上杆子要参加的宫宴此刻就显得五足轻重,避之不及了。可心底里高兴,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眼看时日无多,她和那个采月的约定迫在眉睫,她就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来做一场戏。
初四早上一起来,宫女玉娟便立马进来伺候她更衣。玉娟是她从粗使宫女里面挑出来放在身边的,粗使宫女提升为皇帝宠妃的贴身宫女,对于好些宫女来说,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荣耀。但是玉娟只是磕头谢了恩,便老老实实的到殿里面服侍。她干活做事都很踏实,嘴却有些笨,话也不多。伊人、伊棠常会欺她老实占些便宜她也从不介怀。可是伊棠她们若想了些恶毒的点子,她却都能不偏不倚的躲过去。
权修媛瞧出来,这个丫头大智若愚。她身边不缺机灵聪明的宫女,但是那些人都信不过。玉娟聪明又懂得收敛锋芒,这样的人,她欣赏。
她伸着胳膊穿进外裳,故意大声问:“今日是初几了?”
玉娟答:“今日是五月初四。”又补充道:“明日便是瑞阳节了!”
权修媛脸色就变了,黑丧着脸,一直到穿完衣服洗漱完毕,坐下准备用早膳,还是掐着帕子不说话。
伊人过来奉上早茶。这茶用薄荷冲泡,口味清新,却不是用来喝的。权修媛阴沉着脸小啜一口,伊人立马就捧了净盆栽旁边接着。
权修媛一直在漱口,也不吐出来。瞧她皱眉想的出神,伊人终于忍不住劝了:“娘娘,孕妇喜静,那宫宴喧嚣的很,娘娘不去也好。”
权修媛“噗”的一口将漱口茶喷的到处都是,伊人被溅了一脸,忍着性子没敢声张。权修媛拧眉抱怨道:“竟然不让本宫参加宫宴,这分明就是趁着本宫有孕,就想褫夺了皇上的宠爱!”
“娘娘,您有身子又即将临盆。且不要与他们计较这些,待•••”
伊人和伊棠是一起被荣贵妃赏来的宫女,不同于伊棠的八面玲珑,她的性子比较直,往常她觉着权修媛做的不对的地方也都是这样直言不讳的。因她是容贵妃赏来的人,权修媛存了两分礼遇,多半也是肯听的。
可是今日,她话还没说完,权修媛小手一挥,扬翻了她手上的净盆,铜盆框里哐当的掉在素木地板上。
惊愕的抬头,权修媛正怒目而视:“你存了什么心思!竟然还要阻我去见皇上?!”
伊棠进来,陪着伊人一起跪下:“娘娘息怒!奴婢只是担忧您身体。”
权修媛恼羞成怒:“本宫的身子好得不得了,用不着你们担忧!我现在便要去找皇后!问一问,为何这宫宴我参加不成。”
伊棠忙磕头道:“万万不可啊娘娘!皇后娘娘素来与•••与那边有些隔阂,您触怒了她可是不好!”
“哼!休要再说!来人,给我禁了她们几个的足。”权修媛一甩袖子,早膳也不用了,使了个眼色,玉娟宫女乖乖跟上,径直往出。
她宫里能信的过的奴婢除了玉娟还有一个机灵的三等小太监唤作次平,早先她吩咐过次平在旁候着,这厢她喝退了增喜殿的大公公,出了增喜殿,次平就机灵的跟了上来。
“娘娘!都安排好了。”
权修媛“嗯”了一声,在玉娟的搀扶下,往长信宫去。
增喜殿是邀月宫的正殿,骆美人居住的枕霞阁是侧殿,此刻从侧殿方向有一行人过来,因是乘着步撵,很快就赶上了她们。
“姐姐!”骆美人远远便唤了一声,让太监放下步撵,过来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说:“您这是哪儿去,怎生也不唤个步撵跟着。姐姐有孕,可不能累着了。”
权修媛柔声道:“我去长信宫中拜见皇后娘娘。一直未曾拜见中宫,虽说有孕,也怕闲人嚼舌根子说我们是目无尊上不是。”
骆美人了然于心,猜测她多半是为了明日的宫宴而去,于是也不再多问:“长信宫远着呢,我同姐姐一块等着,把增喜殿里步撵给您唤来?”
权修媛低了头,一副愁容。次平立马说道:“启禀娘娘,早上有几个宫女太监颇为不恭敬,我家娘娘着了恼,才禁了他们的足。也就没有步撵跟随了。”
骆美人眉头一挑,权修媛一向飞扬跋扈,却管不住增喜殿里的奴婢?
“那•••”她爽朗的笑道:“姐姐若不嫌弃,便乘妹妹的步撵去!”
“这可怎么好?”见达到了目的,权修媛绽放出笑颜:“却要让妹妹受累了。”
“不妨事。”骆美人面上一红:“妹妹•••妹妹不过是去旁边的流华宫转转•••嗯!转转•••”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不耐的催促道:“姐姐既是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就快些出发吧。咱们宫里过去还有些路程,去的晚了就不好了。”
这会子还不到辰时,权修媛连早膳都未曾用,哪里会误了时辰。权修媛也不说破,笑一笑:“那妹妹慢些。”便在骆美人催促的眼神中上了步辇,一路往长信宫去了。
路上,清晨的风带了些冷凛的气息,想到过一会的场面,权修媛心中不免有些肃穆,没有闲话的心思。次平见主子闷闷不乐,便想着拍两句马屁:“娘娘,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呐!”
权修媛一个凌厉的眼神瞪过来,次平生生的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权修媛扫了一眼抬着步辇的两个太监,次平立刻会意:抬步辇的是骆美人宫中的太监,哪是能随意说话的时候?次平缩了缩脖子,不敢在多话。
权修媛坐回身子,她知道次平想恭维她什么。一想到自己这么轻易的就算准了骆美人的行踪,她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流华宫里有个合欢殿,那合欢殿是近几十年才辟做宫殿的,古时是后宫求拜合欢神的地方,合欢合欢,顾名思义,求的就是恩宠。据说,五月里天气暖和又不过分炎热,合欢神最爱这样的日头,五月里要头一天是大晴天,第二天一早辰时去祭拜合欢神最容易得偿所愿。今天才是五月初四,初一下了暴雨,初二是个晴天,初三时伊棠嚼舌根说是青美人去祭拜了,眼见昨儿是第二个晴天,次平又去探查得知栖霞殿的人初二时捡了回瓦——据说合欢神是从屋顶进去的,需寝殿屋顶出留一个方寸大的口子供合欢神通行,那交合之后第二天就得赶紧将那口子封住,寓意留住合欢神。骆美人一直被皇上不冷不热待着,眼见她和凌修媛两位最得宠的都相继出了事,免不了也动一动心思想要搏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