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之中,中年人不太看得清楚少年微微侧过来的半张脸,他想自己真的是老了,否则为何对方处在自己的枪口之下,却无动于衷呢。他眨了眨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可是晃动的长睫毛反而阻碍了他的视线……这本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特征。
蛇鹫本是一种鸟,长得有点像隼和鹤的结合,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亚化品种。它们个子很高,跟小学生似的,眼睛上长着妖精似的长睫毛,全身灰色,只有大腿是黑色的,并有厚鳞保护,据说是为了避免被蛇咬伤。蛇鹫是蛇的天敌,蛇自然也是蛇鹫的天敌。
可是此刻站在小东山的,是一条正值生长期的大蟒,和一只已经负伤多年的蛇鹫。
少年轻轻捋了捋袖子,露出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疤,这是很多年前的池袋曾经赠送给他的礼物。他依旧侧着脸,轻轻问道:“不开枪么,不然你可就要死了……”
蛇鹫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扣下了扳机,可是枪声响起,眼前的人却消失了。
下一秒,一个充满韧性的臂膀架上了他的胳膊,少年的掌心还是当年的那把刀,瞬间撕扯开了中年人藏在厚重衣服下的皮肤,鲜血飞溅。他在他耳边叹了口气:“我忘了说,你就算开枪,也是没用的……”
断开的肌腱让中年人无力地扔下手中的枪,他知道自己还是自视过高了,就像很多年前,他伤在那个人的手下一样。眼前的少年和那时候的那个男人一样,都拥有躲避子弹的速度和能力……
“你应该庆幸。”灰蛇断了中年人两条胳膊,捡起地上的枪,缓缓道:“幸好你没有伤到我,否则,你要面对的,便是整个黄金22了。”
“迷踪步……原来你也会。”
黄金22的可怕,别人不知道,蛇鹫却很清楚。因为很多年前伤到他的那个男人,也同样来自这个组织,只是如今听不见说了,大概是死了吧……毕竟自己找了那么久,也从未找到。
少年站在男人的身后,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迷雾中的深坑:“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坏事呢……”
——
意大利,都灵。
江涯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整整两天之后。这之中,安杰罗又告诉了大家一件事情——有关于拉姆和乔凡娜的相识。
“我们第一次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是在罗马。那时候乔凡娜才十三岁,她快要过生日了,我带她去买礼物……”年轻人说着,陷入了回忆。
路边棕色皮肤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打着卷儿的头发,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羞涩笑容,他的面前摆着一桌娇艳欲滴的鲜花。大约是他富有特色的混血面孔吸引了人们,有不少小姑娘都聚集在一处,仔细挑选着与自己相配的花朵。但是那人的目光却忽然穿过层层人群,直接看向了对面拥有湖蓝色眼睛的少女,她站在阳光下,是如此的光彩夺目。
“哥哥,我们去看看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若要花,我可以让人直接将最好的送到家中。”
“那不一样的……乔凡娜想要哥哥给我挑一朵。”
“我给她挑了一朵白色的姬百合,象征着财富、荣誉、清纯、高雅……在我心中,那就是乔凡娜的模样。她很开心地接受了,然后回过头问我,哥哥,你会送给谁红色郁金香呢?乔凡娜也会有自己的红色郁金香吗?”
穿着严谨的小西装的年轻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的未婚妻将由父亲决定……”
女孩儿小心翼翼地将那朵姬百合插入了金色的卷发间,然后又想要挑选一朵法国小菊。这花不好看,显得低微粗俗,但是卖花的年轻人却将那一束都拿起来,包裹得漂漂亮亮,免费送给了乔凡娜。
“他问她‘我美丽的姑娘,您为何要忍耐……’,后来我才知道,‘忍耐’是法国小菊的花语。”安杰罗垂下漂亮的眼睛,道:“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忍耐什么?直到之前在门外,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美丽的姑娘,永远只会为了求而不得的爱,忍耐。
这话,大概也适用于此刻东城机场正在过安检的年轻女人——没有人能阻止月亮跟随太阳的脚步。
江涯的苏醒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连医生也惊叹于他如此强大的恢复力。欧阳找了锅亲自熬的南瓜粥,砰一声扔在桌上:“吃,吃不死你。”
病床上的年轻人无力地苦笑一下:“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我看你回家怎么交代,金老爷子那里就算了,福安街那俩小的眼睛一鼓,你先得哭。”
想起家里的胖正太和小萝莉,江涯长叹一口气,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病床边显然等的焦灼的阿木博士:“你是不是把案子捋得差不多了?”
“你都睡了快两天了,我要是还梳理不出来,也别做警察了。”木阿吉拍拍手上一沓纸:“不过我还剩一个问题,就是……”
“就是,他们为什么是现在动手。”
“对。”
江涯喝一口毛小天递过来的粥,目光扫过明显压抑着焦灼的安杰罗和古尔薇格,淡淡道:“她怀孕了……”
“谁怀孕了?”欧阳牧掏掏耳朵,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
“乔凡娜怀孕了。”江涯又重复了一遍。
安杰罗唰一下站起身,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分外刺耳:“怎么可能……谁的?那个绑架犯?”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半晌,江涯和阿木博士统一地摇了摇头,甚至连古尔薇格也垂下了高傲的脖颈:“孩子,大概是你父亲的……”
“母亲,您在胡说什么,我……”高大的年轻人话说一半,自己也反应过来,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是父亲做了那种事情,所以乔凡娜才杀了他么……”
江涯无力地点点头,那意思——大概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乎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现在众人仅剩的几个疑惑,便只有这偌大的都灵城中,不知道藏在何处的一男一女,才能够解答了。如今,他们两次杀人计划都以失败告终,必定还会卷土重来,江涯等人只需静静等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啦,现在你给我说说吧”欧阳牧阖上饭盒的盖子:“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一致抬头,看向病床上的年轻人。江涯无奈,正要扶额,才想起自己已经没了左臂,叹了口气,将当日的情况说了出来。
地上的灰尘受风的影响,有一些飞了起来,整个房间都透着一种朦胧的不真实。年轻人顺着拉姆留下的脚印,走近了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呜咽声。
他静静的听了很久,声音的响动没有什么规律,甚至伴随着他的敲门声,更加激烈起来……这让本来觉得房内是录音的年轻人,起了怀疑——难道拉姆真的会对乔凡娜下手吗?
不得不说拉姆,或者说蚀心人,对他们这群人的秉性把握地很清楚。
黄金22,从新中国建立之后,便逐渐从中国的权利中枢消失了身影,他们断断续续地和中央的灰色人物保持联系,实际上却将主要力量和目标,都转移向了国外。这让当权者感到很满意——只要不在他们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就好。
但是,这样的转移无疑让他们的生存方式产生了变化。他们不再是代表国家的特务组织,人们甚至不能为转变后的黄金22重新下一个定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组织里并没有天生的“恶人”,没有那些生来便爱好杀人的心理变态或者反社会人格。这组织里的人,似乎都一个转身,便能够化作普通人的模样。饶是藤田二十三那样的少年杀手,拾掇拾掇去读书也没有违和感,又或者金月亮这样美丽妖娆的性感女郎,卸去精致的妆容也是可以洗手作羹汤的类型。这样的一个组织,集合起来的都只是“杰出的普通人”罢了。
如何定义杰出的普通人,大概就是性格并不特殊,但是却很有本事罢了。
普通人会做什么,当然会做坏事,但是也一定会做好事……就好比江涯碰到眼下的情况,他便没有了除了救人之外其他的选择。
“你就没留个心眼儿?”木阿吉伸出手来就要拍他,幸而看到肩膀上血迹斑斑,手伸到半路又缩了回来。
江涯无奈:“我怎么能没考虑到,我要是没多留个心眼儿,你现在还能见到我么?只不过我没想到,那爆炸的威力那么大罢了……”
江涯脑子好使,不比阿木博士差太多,于是当他考虑到这可能是个陷阱的时候,便拿出了包中的绳子。一头绕在门把手上,一头拎在手上,跑到距离那房间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才手中用力,拽动了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