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安心,又像是遗憾。
阿木博士迅速站起身来,看着女人靠近电话的半边侧脸。随着几下轻轻的点头,心脏咕咚一声,落回了原本的地方。
“这群小王八蛋,也真是命大。”
飞机落地,邢战铭听着近在咫尺的轰鸣,艰难地往地下室的门口爬去。门,倏然而开,只是进来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毛一柏……居然是你……”
“老战友,我也没有想到,多少年了,你我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昏暗的地下室,一盏灯幽幽亮起,年轻的警卫员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默默站在一边。毛一柏也没有动,低着头,认真审视着地上忽然端正了坐姿的男人,那种卑微地渴求着最后一点尊严的姿态,让毛将军的心仿佛忽然被针扎了一遭。
记忆回到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军校的学生,年轻,英俊,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周围的同学们都知道他们的未来光辉璀璨,于是像蜜蜂围着花蜜一般待在他们身边……没过多久,等画面一转,他们已经是身负军衔的军人,各自调派到不同的军队,挣扎在生死一线的战场,慢慢地背负起家族和国家的重托……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中年人缓缓走了两步,在简陋的床沿坐下。
“为什么?呵……”邢战铭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你以为为什么……”男人伸出手,狠命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声嘶力竭:“这要是你,在军人生涯中最能够建功立业的年纪,废了……你不想要再站起来吗?”
“可是……”毛一柏拍着床畔站起身。
“没有可是。”即使委身在地,旁观者也不得不承认,此刻从这两个中年男人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和威赫,是旗鼓相当的。邢战铭终究是邢战铭,即使有一天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并不是你甩一甩拖鞋就能砸到的人物。
“把他带走。”
屋外的战斗已然停止,飞沙走石之后,便只剩下一片凋零衰败。地上躺着的,除了美丽的少女和高大的天使,还有数不清的穿着军装和警服的年轻人。
“fa,仅仅只剩下两个人的fa,却要我们准备了如此大规模的行动,甚至耗费了如此之大的代价,才能够与之抗衡……若是三十年前,那些全盛时期的堕天使们,恐怕要我们拉出一整支军队,才能够与之一战吧。”毛一柏看着千疮百孔的众人,微微叹气:“江家小子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件事情,的确不是一个小小的东城警局能够解决的……”说罢,挥一挥手,示意众人撤退:“这两个男的还一息尚存,关到特殊监狱去,拨重兵把守。”
直升机上,毛小天趴在座椅之上,看着远远的地方,月亮和高跟鞋兄妹带着昏迷的四人,离开了。
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厨房里的油烟停了又飘,飘了又停,众人都没有心思吃饭。直到电话再次响起,月亮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们在医院,四人重伤,这边的医生不行,需要救援。”
提科和马尔斯对视一眼,不过半分钟的时间,法拉利的轰鸣在地下车库响起:“这可是江涯的宝贝,就这样开走没事儿吗?”
“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提科哈哈一笑,将油门踩到了底。
人们就看见一道红色的旋风,掠过福安街,在大街小巷的车流中瞬间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往中心医院赶去。
别墅里,金宝川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匆匆赶回拍着大腿道:“这群小王八蛋,以为我老了老了就比不上他们了,这么大的行动,竟然也不带上我老头子。”说罢,又拿上车钥匙:“别愣着啦,面包不还在呢吗,咱们也得去看看啊。”
众人到了医院,却发现欧阳已经在那里了,不由得惊讶:“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退休的中老年警官大人捏捏眉心:“你们以为协商军队那么简单?你们以为揪出高层内部害群之马那么容易?你们以为就凭一个祁天,能够把那些跟邢战铭似的藏在幕后的大佬们都抓出来?还不得老子豁出去秃噜了脸皮。”
众人点头,表示——这都是应该的啊,不枉人家小年轻去拼命,您老坐镇后方。
欧阳这个来气,只是还没等发作,身边便坐下个小小的身影,跟个毛绒娃娃似的那么乖巧,抱着膝盖。
此时,提科和马尔斯已经完成了消毒,进入手术室,就位的都是东城最好的大夫,只是语言上的配合,到底还是艰难。众人在福安街,没有太多专业性的交流,所以说英文也不费力,但是到了此处,东城的医生们看看书上的英文还绰绰有余,口语方面便不尽如人意了。
马尔斯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又仔细端详着江涯的伤口,皱着眉头用很生硬的中文道:“让染青进来翻译。”
两个主刀,四个重伤患者,手术室里的情况已经是捉襟见肘。就在这时,一个美丽的中年女人,踩着白色的手术拖鞋,站到了众人面前。
“邢战芳……”欧阳喃喃出声。
对于这家人名字出现的频率,让众人下意识起了警觉心,只有金老爷子挥了挥手,道:“丫头啊,你来做什么?”
女人站在那里,没有出声,似乎有些拘谨,唇角有一丝尴尬的笑意。
鹿峤看着她,忽然从长椅上跳下来,拉起女人的手,指着手术室的大门道:“从那里进去,就能救人了……既然想要弥补,至少救回一条性命来。”
女人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说出这话的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她看上去似乎连上小学的年纪都没有到,可是这只温暖的小手,却又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手术室,冰凉的白色大门,倏然打开,又阖上……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伤情较轻的月亮和高跟鞋兄妹已经治疗完毕被推进病房,唯有那四人,依旧生死不知。
手术室里,灰蛇的手术终于告一段落,进入了最后的缝合阶段,染青松了一口气,随着提科一起,站到了辛集的身边。手术台上的姑娘,小小一个,看着并不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强壮。闭上了眼睛的她,巴掌大的小脸再寻不到一丝血色,一袋又一袋流输进去的血液,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排斥反应。
“我们需要……那两个天使的血……两个孩子,都需要。”提科看着染青,神色从未如此晦暗。
小孩儿的心脏狂跳起来,总感觉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果然,就在他冲出去找人的那一刻,辛集的心电图忽然停止了波动——嘀——回归成一条平稳的直线。
“准备电除颤。”
这次护士们听懂了,迅速地行动起来,染青几乎来不及回头,便冲了出去。
——东城特殊监狱。
毛一柏接到电话的时候,大天使长和昔拉都还处在昏迷之中,但是生命体征是众人难以想象的稳健……你很想明白,一个人是怎么样在身中数十枪的情况下,还能够活下来,仿佛只是睡了一觉。
“验一下他们俩的血型,符合的话就尽量多抽一些,送到医院去。”
电话挂断,还未等众人平复心情,手术室里便传来一声惊呼。鹿峤第一个站了起来,拉住染青的手,在少年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少年神色变幻,过了许久才恢复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果不其然,经过重新消毒回到手术室的染青,就看到了手术台上,七号光裸的身体。
他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可是护士颤抖的双手和马尔斯睁大的双眼,都昭示着他们对眼前事实的无比震惊……
“这孩子,是个双性人吗……”医生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走近的小少年。
染青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护士道:“不要这幅表情,请给他一点尊重,他是个英雄。”
护士显然愣了愣,低下头往后撤了半步,掩去了神色中的惊慌。
另一边,邢战芳终于了解了手术流程,换好了手术服,站到了台前。女人的英文很流利,可以毫无障碍地和马尔斯交流。看着台子上小小的孩子,不由得睫毛微动:“他还来得及选择自己的性别。”
马尔斯点点头,郑重地将主导权交给了眼前的女人,表达了自己的信任——他知道,相比起七号,辛集的伤更为严重,提科才是需要自己帮助的那一个人。电除颤稳定了小女孩儿微弱的生命体征,但已经不能带给她更多的东西,大量的失血,让二人不得不冒险采用了极低温疗法,只希望凭借她经过锻炼的强悍的身体能够撑过去。
而染青则看着那个浑身青幽幽的小孩儿良久,忽然明白了鹿峤说那句话的含义:“上帝没有给我们选择性别的权利,但是他给了小七这个权利,所以他也是上帝珍爱的孩子。”
气温冰凉的手术室,染青站在手术台边,顿觉生命的无常。若说这世界上,人的原罪是因为出生的时候,便和他人有所不同,上帝给七号的,是否就是一分改变这样不同的机会。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鹿峤抱着膝盖,想起那天晚上那个凉凉的吻,以及小孩儿温柔又悲伤的感叹,他说:“真好啊,能遇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