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灯昏黄黄的,照在众人沉默不语的脸上,落下重重的阴影。江涯有节奏地微微晃动着空荡荡的袖子,看着马尔斯手里的一叠画像出神。忽然,年轻人伸手从怀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平铺开来,认真看向眼前的少年:“你见过这个人吗?”
邢甘遂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凄惶,就看见画像上一个眼神充满戾气的中年男人,明显的欧美五官,高眉深目。半晌,少年点了点头:“我看见过他一次……不过不是在小东山,而是在一个私人诊所。”
“私人诊所?”
“是的,父亲因为一些抹不开面子的原因,总是不愿意去大型医院医院治疗,相反的这种昂贵的私立诊所,倒是让他接受度比较高……差不多一年前吧,这个诊所忽然变的有名起来,父亲就让我带他去了一趟。”
江涯点点头,道:“写个地址下来。”说罢,拨通了蒋天行的电话,道:“帮我黑一个地方,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记得不要打草惊蛇。”
一言不合开人家电脑后门这种事情,是蒋警官的本行,众人对他自然是信心满满,完全可以抛开不提。果然,月亮不理这茬,只绕着少年转了两圈儿,便摸着下巴问道:“别的不说,我就觉得一点有些奇怪……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少年有点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桌边撑着下巴在画纸上涂涂抹抹的金发青年,然后掏出个纸条来:“这个,不是你们留给我的吗?”
众人都凑上去看,就看见上头列着福安街的地址,还写着一句话:“小东山已经生灵涂炭,若不想冤魂含恨,便到此处,寻找一个名叫江涯的年轻人。”
月亮抬头看向提科:“你写哒?”
医生叹气,扔下画笔:“你觉得可能吗?我当时可不知道这小子是忠是女干,要是那样就给他留条子,也是嫌自己命长了吧……再说了,要是我写我会写他的名字?老子会写硕大的‘黄金22’好么,那多响亮……这小子的真名才有几个人知道。”
“黄金22?”邢甘遂又是一惊,面色骤然苍白,显现出一股就要夺门而出的架势。只有毛小青拍了怕少年的肩膀,捋了捋毛儿,示意他安静下来。
“会是谁呢?”毛科长拿过少年手上的纸条儿,认真端详,道:“看这笔迹,虽然十分有力,像是个男人写的,但是弯折处的角度和笔画的走向……无一不透漏出写字的人,是个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高挑性感的身影,月亮拍着巴掌,道:“毛科长不愧是毛科长,这位写条子的人,恐怕就是咱们漂亮哥哥流落在外的小美人儿了吧……”说罢,轻轻剜了江涯一眼。
年轻人无奈,倒也同意月亮的话,眉尖拧起一个疙瘩来:“只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房顶上,辛集忽然扯扯染青的衣袖,那意思——听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小姑娘的身形犹如闪电般迅速,超前了染青好几个身位,但是青胖子还是在她落地的瞬间,看到了那双猩红色眼睛中的一点点失落和惊惶。
“你怎么了?”
女孩儿看了他一眼,神色中闪过一丝歉意,下一秒,青墩儿就觉得脖子上一痛,眼前一黑,没有意识了。
房间里,一声小心翼翼的推门声让七号警觉地弓起了身子,然而门口露出来的却是辛集那双悲伤的眼睛。
“怎么了?”
“我们该走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能拖累这里的人……他们,都是好人。”
将背上的少年放上七号刚刚躺过的小床,两个小孩儿从窗户钻了出去,从侧面的高墙一跃,进入了毗邻的福熙街。甫一落地,两个小孩儿便是一个激灵,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里的味道和感觉,对于他们俩来说,实在太熟悉了——那种到处都是以命相搏的酣畅和血腥,到处都是亡命之徒的疯狂和惨烈,就好像他们还在实验室时候的日日夜夜。
“我们为什么要逃……”七号缩着个脑袋,看起来有些怯怯的。
辛集看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青色的眼角,道:“因为……我们要引开大天使长,否则他们便会到这条街上,来找这群人的麻烦了……今天,那个长腿的变态女人,就已经让人来打前哨了……”
七号会意,微微点头:“那咱们怎么做呢……”
女孩儿没有说话,仰头看向天边璀璨的星星,唇角露出一丝少见的笑意,脚下一步步,往街口走去。
……
那一夜,当邢甘遂回到家中的时候,便看见偌大的三层洋楼灯火通明,下人们到处乱跑,连大姨都尖叫着跑出来,喊道:“闹鬼啦闹鬼啦……”
少年扔下背包,先是抱住自家大姨挥舞的双手:“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只是还没等他大姨回答,二楼的一个下人便喊出声来:“老爷不见啦……”如今,邢甫瑛已经去世,在这邢家大宅能担得起老爷这个称呼的,便只有一个邢战铭了。少年一个激灵,发疯了一般往二楼跑去。
“父亲……”可是空荡荡的二楼,没有人给他回音,那间素来整洁的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连保险柜都被打开了……就在这时,一楼再次传来了尖叫:“有鬼啊……红眼睛,红眼睛的鬼啊……”
少年顿时愣在当场,脑海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是个很小的孩子,双脚被成年人手腕似的铁链锁着,手上也套着让人不能自由行动的钢板,她缩在角落里,鬈曲着双腿,抱着膝盖,浑身上下满是伤痕,看上去单薄而脆弱。然而那双偶然睁开的猩红色眼眸中,却带着只有及其凶险的幼兽才有的气息……她是被单独关押的那一个,连墙壁都比别人厚了几分。那时候,邢少爷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后来,有一个腿很长的漂亮姑娘告诉他——那角落里的,正是他们最成功的试验品,一个独属于上帝的宠儿,一个完美绝伦的天使……
“原来……还有人活下来吗?那场实验,那场爆炸,竟然都闯了过去,活下来了吗……”少年猛然放下手中的东西,奔向窗口,就看见院子里的树上,站着一个身穿红衣,脸色白生生的小孩儿,一双猩红色的眼睛,诡异十足。那小孩儿就那么站着,忽然,抬头望二楼看过来,少年一惊,瞬间陷入了那双空洞的红色瞳孔,还没等回过神来,对方便已经消失了身影。
“是他们绑架了父亲?他们,他们来报仇来了……”少年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要拨通毛小青的号码,可是下一秒,一双青幽幽的小手忽然从少年的身后伸出,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手机夺了下来。
面前的小孩儿,身体以一种奇特的姿态扭曲着,完整地贴在了丝绒椅背的后面,待到行动时,却又好像螳螂一样迅猛。
“双……双瞳子。”邢甘遂自然也是知道七号的,这是那个组织第一个通过母体分娩而实验成功的孩子,天生便一切都与众不同……比如他的眼睛,别人能看到白天,他却能看到黑夜,别人能看到色彩,他却能看到气味,再比如他的性别……那时候,那个宛若超模般美丽的少女曾经告诉过他:
“七号是没有性别的,他就好像蜥蜴一样,雌雄同体……”
此刻,这个青幽幽的小孩儿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一个蛇妖一样诡异,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更是让邢甘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孩儿将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唯有声音清亮却与常人无二:“你想打给谁呢?”
少年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敢吱声,然而七号却打开了通讯簿,将名字一个个拉下去,最终落到了“蝴蝶”的身上。
嘟——嘟——
三声过去,对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怎么了,这样大半夜的打过来?”
然而紧接着一刻,手机对面传来的声音,却让此刻正悉心处理着自己的伤口的少女,愣在了原地。
“我是七号,邢战铭我们带走了。”
电话倏然挂断,只留下急促的滴滴声,女孩儿捏着掌心的纱布,指尖微微泛白,拳头落在玻璃桌面上,溅起了盘子里的酒精:“邢战铭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然而,此时辛集和蝴蝶不知道的是,她们俩的想法,其实都不那么正确……
福安街,22号别墅里,染青摸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鹿峤撑着下巴坐在窗户边发呆,不禁有些迷茫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鹿峤回过头来,依旧笑眯眯的样子,道:“我在判断……”
“判断?”
“嗯,判断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卧槽。”染青打了个愣神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被辛集打晕了过去,立刻就扒拉着椅子靠近窗户:“她们去哪儿了?”
小姑娘微微摇头,看着少年夺门而出跑去报信的背影。
卧室里依旧静悄悄的,小孩儿眯着大眼睛,回忆着刚才的画面。她想,那个凉凉的,落在自己额头上的,大概是一个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