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福安街众人吃过饭,又开始复原辛集和七号曾经见过的人像,连死掉的那些科学家也未曾放过。马尔斯和提科轮番上阵,直画的手腕发麻。
期间,阿木博士很是违背自己职业良心地对原家杰使用了药物,然后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催眠,起因便是原川说原家不能老空着,不然别人要觉得不对劲——要毛小天来说,这会儿木阿吉便是让原家杰去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果然,在生理和心理的共同作用之下,从地下室中走出的黑道老大变得格外乖巧,指东不往西,吃饭不变唧,众人都啧啧称奇。
唯有鹿峤睁大了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醒着并且收拾整齐的模样,你还真别说,老东西长得挺帅,还能看出些年轻时候的风采。小孩儿坐在凳子上,晃悠着两条不着地短腿,仰着个大脑袋,目光随着原家杰移动……半晌,原川忽然紧张起来,他心知小孩儿绝顶聪明,生怕她瞧出来什么。谁曾想,小孩儿忽然笑笑,道:“这个伯伯我好像见过似的。”
江涯顿时汗毛一竖,立刻接茬道:“不就是前天见到的么,半夜被搬回来那个。”
小孩儿点点头:“嗯……但是总感觉好像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原川一听这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跑出来打圆场:“是不是看他跟我长得像,所以才有这样的感觉啊?”
“是这样么?”小孩儿疑惑。
那边,江涯跟马尔斯使了个眼色,就听见医生抬高声音道:“画好了。”
鹿峤再聪明,到底年幼,立刻被新出炉的画像吸引了,也忘了刚刚自己想问什么,反倒是提科察缓缓扫过原家杰,然后摸着下巴思忖——这俩,的确有明显的遗传特征曲线啊……
这一夜,本来众人各司其职,不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然而就在高跟鞋兄妹并原川带着原家杰回到钟楼巷大宅之后,福安街口再一次铃声大作。
追出去的月亮,就看到月色之下中,一个仓皇逃跑的背影。
屋子里,阿木博士瞧了瞧月亮远去的背影,撑着下巴看江涯:“你为什么选高跟鞋兄妹陪着原家杰回去……该不会,是想用他们俩,引出什么人吧……当年,他们俩可才五六岁,fa不可能记得他们的。”
江涯瞅他一眼,叹气:“不是我提出来的,是他们俩自己想去的,说到底,谁不想弄清楚自己的过去?”
木阿吉这才点点头,觉得江涯的三观还是没问题的。
月光照耀下的大道,一个瘦弱的身影疯狂逃窜,充满着惶急无措。然而月亮是谁,哪怕脚踝受了伤,人家还有摩托不是……若不是个跑车飞侠,难道还能逃出月亮姐姐的手掌心?
果不其然,十分钟之后,众人就看见月亮提留回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狼狈少年。
“卧槽,邢甘遂?”提科从窗户里扫出去,立刻叫出了声音,屋子里,鹿峤并染青,赶紧带着辛集和七号从后门出去,回到22号别墅藏了起来。
“他怎么会过来?”留在此处过夜的毛小青皱眉,看着少年眉角的一处乌青,微微叹气:“才17岁,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众人都点头,看向江涯。
年轻人微微点头,打开了房门,神情了然地落在了少年身上:“进来吧,既来之,则安之。”
邢甘遂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似乎有几分不知所措,却也有几分认命之后的释然。就见他稍稍环顾四周,只有在看到毛小青的时候微微愣了愣,下意识地起身弯腰:“小青姐姐。”
同样在幼年时期接受过所谓“世家公子”教育的江少爷微微一挑眉,不由得在内心对少年下了个评语——有礼有节,就算坏,也有限。
毛科长叹气,拉过一张凳子,翘着二郎腿坐下。众人互相看看,对于这位大姐头想要问话的架子显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而另一边,回到屋子之后的一群小孩儿,除了鹿峤因为年纪小,所以沾了被子很快睡着以外,剩下几个都神采奕奕。
辛集看了染青一眼,道:“我……想去听听看。”
对于听墙角这种事情,一般人是不会拒绝的,对于这次事件异常感兴趣的青墩儿果然点了点头,叮嘱七号道:“你留下照顾峤儿,或者自己睡觉也行。”
七号乖巧地点了点头,爬上另一张临时搭出来的小床。
房间的灯倏然关上,小蛇怪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有些出神地看着上首乖巧的小女孩儿。双瞳的优势让他能够在黑夜之中视如白昼,甚至能够看到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让人安心的气息。若是此刻江红烛还在世,恐怕要感叹一句,世事轮回是有道理的,这双眼睛兜兜转转几十年,竟然从江百夜的身上落到了这里。
而此刻,就在小蛇怪懵懂地感叹人生的时候,辛集已经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贴上了江涯他们所在别墅的烟囱,看的一边的染青又羡慕又着急。小姑娘的脸色依旧白生生的,在月色的衬托下,越发像个吸血鬼了。
染青自然是不敢说话的,他知道自己功夫不济,稍有动静就被下面的人发现了,虽说那样也没什么,但是男孩子么,多少有一点想要在女孩子面前显现出英雄气概的感觉,被人抓包这种事情那么怂他才不要。然而辛集却是有恃无恐,在这十年来的药催动之下,论单打独斗,这里几个成年人都未必是她的对手。所以,当她抬起头来问染青,什么叫做“那方面”的癖好的时候,少年一脸懵逼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朵唰一下红成了小龙虾的颜色。
说起来,江涯的书房素来朝着两个小的全盘开放,那里头数不清的书,覆盖面之广阔恐怕连江少爷这个主人都不太清楚。染青的学习能力又在一般人之上,所以或多或少也看过了一些“那方面”的内容,虽说年纪还小,不太明白,但是被一个女孩子当面问起来,还是觉得心跳加快。
辛集歪了歪头,不明白为啥眼前的胖子忽然脸红了,但是又懒得多问,便直接将少年拉过来摆了个艰难的姿势,固定在了烟囱上。半晌,清晰地听到楼下声音的青墩儿,红红的脸蛋儿不见了,神色越发严肃——
“五叔……其实不太算是个坏人,尽管爷爷整天里骂他,但是我还是很尊重他……我知道,所谓的罪孽,便是他生在这世界上,比别人多了一点点不同。”少年低着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似乎只是在平静地念着书本上的故事:“长兄如父,五叔的长兄,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大英雄,是他年幼时便钦佩无比的豪杰,是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抬着他的胳膊教他打枪的师长……然而这份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坐在椅子上的邢甘遂有些无力地靠上椅背,给众人讲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一年的邢家孙少爷才四岁,不过刚刚上幼儿园,然后有一天才回家,便看到爷爷大发雷霆之怒,将他最亲近的小叔叔关进了房间,谁也不让进去。但是他跟别人自然是不同的,小小一只,想去哪里去哪里,从通风口钻进去之后,就看见小叔叔一个人发呆呢。
“五叔,您想什么呢?”
“五叔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五叔你提裤子不认账啦?”
青年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半晌强梗着脖子道:“屁,你这小屁孩儿一天天的想什么呢,不好好学你爸做咱家的顶梁柱,你妈在天之灵可看着呢。”
“那你是做了什么事情让爷爷生那么大气?”
“因为,叔叔对一个很好的朋友做了些很过分的事情……”
——
“那时候,五叔欲言又止,然而我还太小,没有心情等他磨叽,等后来我知道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已经太迟了。几年前那场不为人知的战争,让我的父亲再也站不起来,却也让我看到了五叔抱着父亲的双腿,痛哭流涕的画面……他说他敬重他,爱护他,可以为他做一切事情……于是他便真的为他做了一切事情。他不光自己身先士卒,还将他曾经最好的兄弟,甚至名义上的恋人拉下了水……仿佛那样,就真的有希望可以治好父亲的双腿,而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父亲在参与边境剿匪的时候,与某个庞然大物似的组织,早有来往。”
“那你是怎么又入了坑的呢?”毛科长摸着下巴皱眉。
少年微微阖上好看的眼睛,道:“我也觉得我的理由很是可笑……但是我只是想去救那个本不应该身陷坑中的人,那个无比努力往上爬,想要能跟我的叔叔站在同一个层面,与他交往而不让他丢人的男人……我不知道五叔是怎么对你们说的,但是就我看来,刘队长是个很棒的警察,很有上进心,所以爷爷才会在叔叔对他做了那些过分的事情之后,稍微动用手段,让他的道路稍微顺利平坦一些,以弥补我邢家的过失……但是却没有人了解爷爷的苦心,他们终究还是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少年微微仰起头,拿过桌上的杯子,浅浅喝了口茶:“我的父亲,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了,现在的他,是一个连儿子都能松进魔窟当联络人的魔鬼。就在前天,爷爷得知五叔的死讯回来后独自一人在书房痛哭流涕,父亲看了我一眼,跟我说……”
“甘遂,你不要怪我。”
“于是,爷爷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