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终于到达医院,欧阳牧被推进了手术室。
走廊里,年轻人失神地望着那亮起的红灯,嘴巴翕动着问道:“是我打伤了他么?”
毛小天看看他的神色,正要说话,却被阿木博士用眼神制止了,木阿吉抱着胳膊,淡淡问道:“如果是呢?”
年轻人抬起头,看他一眼:“如果是……我就抵一条命给他,但是……”
“但是~什么啊……”阿木博士僵硬了一上午的面孔,终于稍稍柔和下来,语气中也带上一点调侃。
“但是……不是我,是么,你说了‘如果’,那就说明不是我?”年轻人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一点焦急,动作也大起来,连绑在身上的绳子都不顾了。
木阿吉撇了撇嘴:“我说,你这种动不动就抵命的想法,得改一改了,不然有一天,黄金22真的因为我们的关系,变得群龙无首了,我到地底下也得被你们家先祖拍到十八层地狱。”
“那果真不是我开的枪么?”
毛小天叹气,终于插上了嘴:“自然不是你啊,至少第一枪,不是你开的……应该是那个叫拉姆的埋伏在附近,想给你来一剂猛药。不过么,后来几枪倒确实是你开的,也打伤了几个人,幸好没出人命,毕竟你当时糊里糊涂的,枪法有限。”
江涯点点头,松了口气,压在心头上的大石移开,疲惫犹如潮水一般袭来:“那拉姆呢,他既然在附近开枪,你们抓到他了没?”
说到这件事,毛小天和阿木博士的脸上都露出一点诡异的笑容,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完了,你的克星来了……”
江涯一惊:“谁?月亮?”
年轻人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诡异加重的高跟鞋声,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待惊恐地回过头去,就看见美丽的姑娘绰约而至,一边走一边掐掉了手中细长的香烟,睥睨道:“我还能不来么,你天都要捅破了,回头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她身量本就不低,此刻江涯坐着,便更加居高临下,“你这一条贱命不足惜,可别忘了你家里还养着两个小的。”
众人一缩脖子,别的不说,他们都还是挺怵月亮的,尤其是江涯。金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心狠手辣,直到遇到红烛婆婆之后才变得侠骨柔肠了,这月亮别的没学到,可把那一份辣手摧花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你……你怎么来了?”江涯抖抖索索。
“呵呵。”月亮撇嘴一笑,很是不屑的模样,长腿一弯,在他身边坐下,眯眼觑着他已经没了胳膊的左肩:“我听说,以左手枪名震天下的某人,丢掉了吃饭的家伙事儿,特地赶过来看热闹的。”说罢,凤眼一抬,一点威仪瞬间霸气十足。
“我这……我这也是便宜行事。”江涯明显底气不足。
月亮也不再说什么,只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姑娘嘴角虽然噙着笑,眼底却是冰凉的,逼着理亏的年轻人,挪开了目光。
倒是阿木博士还记得正事:“你怎么知道拉姆会在那里的?”
“这就是女人的本事了。”月亮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你们都在思考那个叫拉姆的人的行事轨迹,甚至返回去分析了当年蚀心人寻找栖身之所的习惯,却忽略了那家伙身边还带着个千金大小姐。那姑娘到底是被绑架了,还是两个人处于一种微妙地合作关系,还有待商榷。一旦是偏向合作的关系,拉姆必然会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进行一定的妥协,来换取姑娘的信任。但是你们这群大男人,都不知道女孩子是怎样执着的一种生物……乔凡娜对安杰罗那么痴心,自然要选一个能够看见他的地方。但是大少爷家里头的古堡旁边,是一大片树林,她怎么着也是看不到哥哥的,除非是待在哥哥常来的医院附近,毕竟g先生和阿木博士,都出事儿了么……”
话到此处,毛小天恍然大悟:“所以,你找到了图里亚,那是医院附近最豪华的高层酒店。”
“这一点,倒也是我运气好。最近是意大利的旅行淡季,图里亚酒店顶层,只有一间房被定下了。我拿到了对方的登入信息,交给梅赛核对,是个假身份,既然是假的,那么对方是谁,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月亮说完的时候,就见阿木博士有点丧气地低下了脑袋,喃喃自语:“女孩子的想法啊……最难弄清楚了。”
“所以你才没有老婆啊,一大把年纪了。”
“喂,你这话就过分了啊,男人三十一枝花,我还尚未开放呢……”
一群人闲聊之际,护士过来重新查看了江涯的伤口,进行了又一轮缝合。安杰罗也姗姗来迟,待看到病床上,被手铐锁着的自家妹妹,心头一痛,一腔言语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乔凡娜,你这是何必呢……”说话的,是靠在门口的古尔薇格。
病床上,一头金发宛如洋娃娃般的少女,冷漠地看向这个年过四十,却依旧美艳无双的女人:“您有什么资格问我呢,我亲爱的母亲,您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北极狐自认也是看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了,只是此刻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对于她来说,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太多值得牵挂的东西……除了这个孩子,只是如今,似乎也不需要她操心了。
医院门口,冬天的都灵并不讨人喜欢,古尔薇格摸了摸眼角一丝并不明显的鱼尾纹,正要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大名鼎鼎的北极狐,这是要重回江湖了吗?”
“你是……”
“我是金月亮。”
古尔薇格打量着眼前年轻的姑娘,微微摇了摇头:“我已经老了,想去安享晚年呢!”
“杀手有安享晚年的机会么?”
“为什么没有,我从未杀过无辜之人。”
“那我祝您一路顺风,顺便,代金宝川老爷子,谢过您当年没有接下江家的生意。”
女人微微停了停脚步,侧过脸,似乎是又想起了当年见过的那位老太太。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我反倒很庆幸当年做了正确的选择,因为,江家的确是不会消失的。”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月亮也拎了拎手中的背包,她知道,自己该走了。本来就是来看一看江涯会不会丢了小命,没想到竟然把大家都救下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病房里,还是第一天那样熟悉的阵容,病床上欧阳牧还昏迷着,不过没什么太大的危险,子弹并没有打中要害。整个房间里,只是多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卷发青年。江涯身上的绑缚,也为了以防万一还没有解开,两个人摆在一处,确有点滑稽。
“行啦,这都一个多星期了,咱们也该把事情解决了,不然,可是要涨价的。”木阿吉说着,冲江涯挤挤眼睛,那意思——赶紧的,轮到你摆谱了。
江涯也不推脱,本来么,丢了条胳膊,谁也不会心平气和的,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一想到等回到家里,两个小的哭鼻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便也气不打一处来,涨价,坚决涨价。
“乔凡娜小姐,您是不是该跟我们讲讲,您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了吧……我们已经确定您父亲身中剧毒,和今年美国国防研究出来的成分非常相似,能够瞬间致人死地而形似心脏病发,只是等过个几天,检查尸体的时候,便会发现,尸体的体内已经被放射性物质,破坏殆尽。这种放射,无法通过血液以外的东西传染,不会造成无辜伤亡,是美国那边引以为豪的新作品。”
“你们怎么证明是我下毒。”小姑娘垂死挣扎,依旧嘴硬。
“因为长老之中,有人出卖了你。”说话的是安杰罗,乔凡娜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双湖蓝色的大眼睛,也在瞬间变得古井无波,“从你被绑架后,老人们那边便有人反水了,告诉我,两个月前,你曾动用家族暗网,买了一批东西,只是,他们帮你抹了去……不过,为了以往万一,他们还是留下了证据的备份。”
听完哥哥一番话,女孩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想要你呀,哥哥……我不是你的妹妹,从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开始,我就发疯了一样……”
安杰罗没有再说话,低下了头不在看那双眼睛。
阿木博士接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能把我手铐解开么,你们这么多人,我也跑不掉。”
毛小天想了想,点点头。
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腕,女孩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高眉深目的年轻人,那还是她的哥哥吗?
“差不多三年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拉姆,是和哥哥一起遇见的,但是后来,我独自上街的时候,又遇见过他两次。我觉得他对花的理解很特别,于是就让他到母亲……不,古尔薇格大小姐的古堡里,做了花圃的园丁。那女人不常回来,古堡里经常只有我过去看看,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有一天,他忽然问起我,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己去街上买花……我便告诉他,那天,是我的生日。”
木阿吉点点头:“你的生日,和当年的时间线不符合。”
“是。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还特地告诉我,但我还是于是产生了怀疑……于是,我去找了父亲,我想,也许父亲还是我的父亲,我会不会是父亲跟别的女人生的……然而,事情并不能如我所愿。他不但对我的哀求无动于衷,还……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女孩儿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很伤心,但是眼神中又透出一点狂热的兴奋。
阿木博士心明眼亮,道:“你终于确定了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于是……安杰罗便也不是你的哥哥了,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他了。”
女孩儿没有否认,接着说着自己的故事:“我怀着这个秘密,想要告诉哥哥,可是又怕他知道之后,我连妹妹也不是了……当时,父亲就要给他订下一门婚事,我很着急,便在拉姆的建议之下,找到了家族中忌惮父亲暴君政治的长老们。”
角落里,拉姆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在看到屋内情形之后,自嘲一笑,冷漠地看向床上的女孩儿,大概是觉得她愚蠢透了。
“他们说,可以跟我达成协议,但是他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女孩儿吃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一个让我恶心,却又心生期待的生命。”她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看向安杰罗,有点委屈道:“哥哥,你会跟我走么……”
安杰罗依旧没有说话,半晌,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灰绿色的眸子,了无生气。
女孩儿看着他,良久,落下泪来:“为什么呢……”
“因为你蠢啊。”屋子里忽然响起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角落里,男人嗤笑着,神情中满是蔑视。
阿木博士没有说话,他旁边的江涯,抬起一脚,踹了上去。
“你才蠢呢……”年轻人也是被月亮气坏了,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拉姆吃了一记,嘴巴里渗出血丝。吐出一口口水,卷发青年恶狠狠道:“你们若不杀了我,我便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呢?”阿木博士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真的是因为蚀心人吗?”
拉姆没有回答,冷眼看着他,木阿吉却好像忽然福至心灵,道:“不,我想错了,那天我们的猜错并不都是对的……你不是把自己当做了蚀心人,而是你想成为一个全新的蚀心人。”
一旁,毛小天搔搔脑袋:“什么意思?”
“作为蚀心人第一个受害者,他的确受害最严重,也因此对那个人产生了特殊的情愫。他敬慕他,爱煞了他,却也恨极了他,于是,他便渐渐想要成为那样可以操控人心的人……可是人们永远不会记得第二个蚀心人,不会记得一个模仿者。他想要打破这个魔咒,便只有两条路,一是杀了蚀心人,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监狱严密的原因,就算他们面对面,他也是下不了手的,于是他便只能选择另一条路,那就是杀了我和江涯。蚀心人输给了我们,被我们送进了监狱,只要杀了我们,就是无言的胜利……他一开始来意大利,找的也不是乔凡娜,而是古尔薇格,他想要骗取那女人的信任,借着给蚀心人报仇的理由,借刀杀人,但是没想到,中途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
“他发现了,乔凡娜是蚀心人的女儿……你们可别忘了,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恨那个男人。虽然,他深受两人之间的牵绊,不能杀了他的女儿,却有的是能力将这无辜的小姑娘耍弄一翻。”
“你的意思是说,这小子现在就是一个对蚀心人的爱与恨的结合体,想干啥都得受点限制,除了搞死你俩。”毛小天言简意赅地概括。
阿木博士无语:“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