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巢老人起义成为一对北漂父母,也是黄海涛和卢丽萍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一招。为了一家四口团团圆圆,为了这个家还有点家的人气和鲜活样子,为了儿子和儿媳能绕膝承欢,他们该用的不该用的招都用了,比如上一次,他们连假离婚这种损招、大招都使出来了,可还是被俩小猴子的怀孕计谋给见招拆招化解了个干干净净。当黄小尊事后在长途电话里“负荆请罪”告知父母伍宝怀孕是假的是被逼出来的,他们对帝都北京是“死了都要爱”的一心一意外加无怨无悔后,黄爸一拍大腿:“好小子!敢情‘孙子兵法’就是被玩坏的!”卢丽萍一咬牙:“臭小子!将来你生了儿子不叫黄北京我跟你没完!”
说归说闹归闹,可自打儿子儿媳逃回北京之后,黄海涛和卢丽萍的夕阳生活就彻底回归到从前的三无状态:白天无聊、晚上无眠、节假日无人承欢的空巢状态。一晃半年过去了,黄小尊当初口口声声承诺的全家人塞班岛度假的口头支票成了死票,说好的休年假时回郑州小住临时取消,两个月前卢丽萍练功时扭伤腰住院一周,住院第三天儿子的探病请安电话才打过来,等她出院一周后才收到伍宝寄来的药油和膏药!老两口看着药油和药膏一夜没合眼,他们思来想去一致决定:既然这俩熊孩子是盼不回来的,那咱干脆追到他们家门口,理直气壮闯入他们的生活,与他们的世界合二为一!咱们的夕阳红生活咱们做主!
二老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密谋这个北漂a计划,安排好家事、杂事,把家里的花花草草托管给亲戚,与物业和邻居打过招呼,准备好养老金生活费,打点整齐行李——足足装了五个大行李箱,这才悄无声息地登机飞往北京、飞向儿子的家、飞奔他们的北漂新生活了。
当伍宝气喘吁吁赶回家,绕过客厅那五只硕大的行李箱向公婆报道外加请安时,他们正带领着黄小尊威严地满屋巡视,婆婆冲伍宝一招手:“你可回来了,赶紧过来一起看看吧,我们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以后你们的健康优质生活由我们俩承包了!”公公附和道:“由此可见我们的这个决定是伟大的英明的正确的!咱们虽然来晚了,让孩子们受苦了,但毕竟还是赶过来了,以后你们就偷着乐吧!”黄小尊冲伍宝使个眼色,俩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卢丽萍继续巡视,她打开电冰箱,惊呼:“我的天哪!这是冰箱还是垃圾食品仓库啊?方便面、酸辣粉丝、罐头、果脯、咸菜……,知道这里面含了多少防腐剂多少人工色素多少明胶多少地沟油么?你们这是慢性自杀知道么?太可怕了,幸亏我们来了,不然真是后患无穷啊!”黄海涛照例满口附和,伍宝心说:敢问太后老佛爷,照您这么说,全国一半80后、一多半90后、全部00后的人家的冰箱里都是这些内容物,敢情我们都在慢性自杀啊?!但伍宝嘴上却说:“妈,我平时也是这么跟小尊说的,可他油盐不进啊,我们俩平时工作一个比一个忙,累了一天下班回来我做两个清淡的炒菜、粥啊他也没胃口吃不下,小尊说他吃点酸辣刺激得还能开开胃多吃几口,既然您来了,冰箱、厨房和小尊的胃口以后我就统统交给您二老管理了!”婆婆的嘴巴暂时被堵上了。
几分钟之后,卢丽萍和黄海涛又找到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突破口——
“小尊妈,你过来看看,儿子他们家的厨房怎么这么小,两个人转身都要磕碰哦,真不知道他们干嘛拿这鸽子笼当天堂!”
“天哪!我真是头一次见这么迷你的厨房,这是儿童厨房吧?小点就小点儿吧,居然还泡了一洗碗池的碗,这要把多少霉菌吃进肚子里去啊!咱们要不赶过来一切都没救了!”
“看看这卫生间,站到马桶盖上能淋个浴就算宽裕的了,好怀念咱家的扇形浴缸啊,怎么一股难闻的气味?小尊,你们家有洁厕宝么?千万记住,洁厕宝和84消毒液不能一起用,会私人的!幸亏咱们来了,不然他们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伍宝,这窗帘多久没换洗了?床上用品要用高纱支棉的,枕头要用真丝的,鹅绒的枕芯还可以,这些生活必需品的钱一定不能省!把我说的话记到小本子上,洗衣机里不能存放脏衣服,会生很多霉菌的,漂洗后要用消毒液,洗过的衣服要在阳台上晒干,阳光是二次杀毒!我们来得太是时候了,孩子们以后不用凑合过日子了!”
……
黄小尊和伍宝面面相觑,不知道的还以为黄家二老是世界卫生组织派来的卫生专员,来援救他们这对濒临死亡线的难民的!二老每句话后面必然后缀上一句“幸亏我们来了,不然这俩苦孩子可怎么熬下去了”,不知道二老这句话是为了坚定自己留下来的信心,还是为了让他们识趣得自我洗脑,把父母的生活方式迅速取代他们原有的生活方式。
没容黄小尊和伍宝做过多的自我心理疏导,卢丽萍就发出最新一条指令:“小尊,你把我们的行李箱搬进书房,以后这就是我和你爸的卧室了。伍宝,你给我们拿床被子,我们自带了床罩、枕芯和枕头罩,收拾的活交给你爸,今天折腾了一天我也没什么胃口,你去厨房给我们煮点五仁粥,我带来的有特产烧鸡和卤肉,今晚吃得简单点就行。”
伍宝用眼神向黄小尊发出摩斯密码:“oh my god!书房没了你叫我每天去哪儿练琴?”黄小尊以眼神回复:“宝宝,求你看我面子上先委屈一下,咱们熬过今晚再从长计议。”伍宝用眼神发出凌厉的小飞镖:“你连里子都没了还要什么面子?告诉你,我委屈得了一时可委屈不了一世!你想不出办法来我就把你变成办法!请问黄太子殿下,什么是五仁粥?有煮粥视频或者食谱速度发我!”黄小尊以身中数刀的惨状挺身而出:“妈!我闻到五仁粥的味道就全身过敏出疹子!咱家有八宝粥你喝不?这个八宝粥不光有八种谷物,还有莲子、红枣、银耳,味美香甜甜,保您喝了今晚五十(岁)明早十五(岁)!”伍宝抓紧时机打退堂鼓:“小尊,你赶紧把行李拎过来,收拾的活别让爸干了你都包圆了吧。爸,妈,我周末有个商演,酬劳够买60支棉纱的床上四件套和真丝枕头套了,为了达到您说的优质生活标准,我得赶紧回屋练会儿琴去。”
这一夜,总算兵荒马乱地蒙混过关。
第二天一大早,新的矛盾象早上五六点钟的太阳,应时而生:找不到小区周边早点铺的黄爸与争分夺秒赖床睡懒觉的黄小尊展开拉力赛,一个要儿子陪着下楼寻寻觅觅包子、油条和豆浆的踪迹,另一个求老子高抬贵手放过,容他再睡上半个小时,爷俩在床上和床下这一米之间展开拔被子比赛,屡战屡败的黄小尊一跺脚“跐溜”钻卫生间反锁房门坐马桶上继续眯觉,黄爸也不是弱兵,从儿子背包里翻找出一串钥匙,挨个捅卫生间房门的锁眼儿,嘴里念念有词“芝麻开门吧”!
卢丽萍与伍宝之前的纷争比黄氏父子俩的博弈开始得稍微早一点点,五点半,闹铃就把伍宝给喊醒了,她为了周末的商演发挥出最佳水准,打着呵欠拎着小提琴打算进书房练琴,书房的门锁被她拧到一半,戛然而止,她这才醒悟过来,从昨晚起,书房已经沦为太皇太后的卧房了!伍宝绕着房子转上一圈,硬着头皮钻进厨房关上房门开练,就着厨房灶台上冷肉剩饭飘来荡去的油腻味道,怀揣着一颗“清兵入关”的亡家奴之心,平时拉得蛮流畅华丽的这首《浪漫曲》,现在怎么拉怎么荒腔走板得媲美神曲《忐忑》!伍宝收弓子侧耳一听,从书房外侧阳台上传来抑扬顿挫的吊嗓子声音,这声音伍宝不陌生,她每回跟着黄小尊回郑州小住天天都能听到,是宝刀不老的大青衣婆婆的晨练经典项目之一。这咿咿呀呀、啊啊咦咦的吊嗓子硬生生把伍宝的琴声给带跑偏了!
走出厨房的伍宝在心里狠狠问候了黄小尊十八遍,眼瞅着黄爸正猫捉老鼠地与黄小尊斗智斗勇,且轮不到她发功,她只得返回厨房,关上房门,抽出两张抽纸把耳朵给赌上,硬着头皮继续练琴。
第二天早晨,黄小尊等伍宝一出卧室门就巴巴地反锁房门回床上睡觉,被锁在卧室门外的黄爸无计可施,无法揪着儿子的耳朵命令他去楼下打豆浆。厨房里的伍宝站上一只矮脚凳,戴上一只新买的魔音耳机,蓝牙连接上手机里的器乐伴奏,小提琴往腮下一架,弓子一扬,面对着灶台上锅碗瓢盆等诸位“观众”,如痴如醉开始了一场疯狂小提琴交响演奏会!阳台上婆婆的吊嗓子基本功硬生生被带出来西洋歌剧的味道,黄海涛一听暗叫不好,老婆怕是要走火入魔呐!
第三天早晨,黄小尊仍然故技重施,早早准备好备用钥匙的黄爸堂皇开锁进入卧室,稳准狠地把儿子从被窝里揪出来,不但让他去买豆浆,附加任务去两条街外买酱肉包子,黄小尊头戴不锈钢奶锅万般不情愿出了家门。厨房里的伍宝打算继续开她的第二场疯狂小提琴交响演奏会,快她一步的婆婆按下播放键,阳台上随即传出家庭影院音效效果的经典豫剧唱段《穆桂英挂帅》的伴奏乐,婆婆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的开嗓:“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又披上了身……”在hifi音响的伴奏下,“穆桂英”的气场明显压倒了厨房里的“贝多芬”。
第四天早晨,黄小尊背着睡袋去了地下车库补回笼觉,厨房里的“贝多芬”和阳台上的“穆桂英”均遭到了登门而来的物业管理人员以扰邻为由的礼貌制止。
如果把70后的婆媳关系比拟成或有胜负、总有高低的猫捉老鼠游戏的话,那80后的婆媳关系就好比是亦敌亦友、时而拍档时而对手的经典动画片《tom and jerry》,90后的婆媳关系大致就是《疯狂原始人》的架构,一家几口人人各有长短版,彼此之间互相制约互相吐槽,但谁也离不开谁,齐头并进是唯一的出路。以伍宝现阶段的修炼道行,她只能看明白与公婆相处只能智取不能硬攻的门道,先让公婆尝到糖衣炮弹的甜头,麻痹之后再软攻,让二老彻底放弃对他们年轻人生活方式的洗脑和改变,继而缴械投降,最好的结果是请二老打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退一步讲也能让二老为他们的奋斗生活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提升一下小饭桌质量和居家环境。
伍宝和黄小尊已经被他们设计出的理想蓝图所陶醉,他们有一百个理由为此搏一搏。第五天早上,伍宝主动偃旗息鼓去少年宫艺术大楼的小提琴教室练琴,把家里宝贵的阵地留给了婆婆卢丽萍。卢丽萍当然乐坏了,儿媳妇这么懂事,投桃报李也该给孩子们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她命令俩孩子晚上早点回家,她与老伴儿要露两手厨艺让他们解解馋。
晚上六点一刻,黄小尊捧着饿瘪的肚子进门没多久,伍宝就拎着饿得空荡荡的胃回来了。黄爸热情招呼她:“伍宝啊,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赶紧洗洗手过来。”伍宝一激动:“爸,妈,今晚吃什么好吃的?”黄爸报菜名:“素三鲜饺子、虾仁饺子、牛肉大葱饺子,小菜有凉拌皮蛋、糖拌西红柿、蒜泥茄子。”伍宝一听,口腔里的唾液腺立刻旺盛分泌起来,空荡荡的胃颤栗着欢呼呐喊:“让牛肉饺子、虾仁饺子撑死me吧!”
麻溜儿洗过手的伍宝往餐桌前一坐就傻眼了,饺子的确有素三鲜、虾仁和牛肉馅这三种,每种一小盆,可皮是皮馅儿是馅儿,婆婆和黄小尊正一个一个把它们合二为一呢。包饺子跟捏橡皮泥似的黄小尊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宝宝,我刚刚跟你现在的表情一样一样滴,早知如此咱还不如在外面餐馆点上三份饺子吃吃划算呢!”于是,伍宝在与婆婆据理力争、讨价还价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只得捏着鼻子坐到餐桌前,用她那调弦捏弓的纤纤十指捏起一个饺子皮,夹起一筷子肉馅填进去,一翻捏揉撮合之后,放到篦子上一只只或“咧嘴”或“将军肚”的饺子。包满一篦子饺子后,黄小尊屁股上就跟扎了钉子,伍宝颈椎如同挂了哑铃,对于各有职业病的他们来说,为了填饱肚子上赶着找罪受,简直是脑袋有坑啊!
“饺子”徭役之后,黄爸黄妈接下来还带动伍宝和黄小尊做了手工面、鸡丝馄饨、八大蒸碗、家乡水席以及郊外烧烤等美食工程,对于做惯家务且无工作之累的黄爸黄妈来说,这是美食乐趣和享受,但对在外忙碌了一天、脑袋里同时装了十八十来件公务杂事的伍宝和黄小尊来说,和面、洗菜、刷碗、帮厨等工种统统都是没有加班费的恶意加班和剥削劳动力!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黄爸黄妈不仅热衷于进行美食工程,还对居家环境要求甚高,他们要求儿子和儿媳每周要与他们一起进行一次大扫除,当天换下的衣物要当天洗,抹布、拖把不能有异味,垃圾食品统统被扔掉,黄小尊珍藏的限量版烈酒伏特加、珍藏版脱衣舞女郎玩偶以及被他视作心肝宝贝的1:1古董老爷车车模,都被二老清理一空,从垃圾箱失望而归的黄小尊恨恨冲黄爸咆哮:“黄海涛!你知道我的玩偶多少钱买的么?一万八!你知道古董车模一个多少钱么?五千四!你赔我!不赔我就绝食!”伍宝闻言炸裂:“黄小尊!你个败家玩意,怪不得没见你往家拿回来过钱,敢情都这样打了水漂!那娃娃两千八我也不买!车模五百四我也不稀罕!你今年都26周岁了咋还这么幼稚?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吃货玩货外带缺心眼儿货!”事已至此,黄小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对他无孔不入无所不能的父母扶手甘拜下风,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吧,三十六计躲为上策!自此,黄小尊在4s店摇身变成爱岗敬业的先进员工,其他同事不愿出的偏远地区外勤,他自告奋勇,其他同事不乐意加班加点,他一拍胸脯拿下,其他同事不爱干的对外地客户的理赔业务,他大包大揽,真实原因只有一个,只要有理由可以晚回家、少回家,拒绝父母的唠叨、洗脑和剥削劳动力,其他事那都不叫事!
黄小尊在家晃悠的时候还有他替伍宝分担公婆一半的火力攻势,黄小尊一旦不回家,她就成了公婆的唯一目标,“伍宝,别怪妈没提醒你,生孩子也要趁年轻,我可指望明年抱上大胖孙子,最好是三年抱俩”,“伍宝,我教你学几个拿手菜等你招待客人时会很有面子哩”,“孩子,别光顾着赚钱,身体要紧,来,跟妈一起拉拉筋,俗话说筋长一寸寿长十年”……伍宝觉得从前那个她和黄小尊可以横着走、竖着睡、躺着吃的家就此一去不复返了,她要不学黄小尊出逃,就只有阵亡的份了。有样学样的伍宝拿着小提琴教室的授课表当挡箭牌,史无前例积极主动接了一大堆商演活动,她每天出家门时都背个口袋一样的大包包,平时的洗漱用品、化妆品、衣物之类的,燕衔泥一样一点一点搬到小提琴教室的储物柜里,晚上在教室内支张折叠床就能对付一宿。想与黄小尊过二人世界了,伍宝就与他约在外面碰头,共进晚餐、携手看电影,然后躺在酒店标准间的大床上数星星,这对从前的欢喜冤家此刻俨然成了一对患难之友,为了属于90后那点不成熟的倔强,那点自私的个人空间,那点自以为是的自我主张,他们有家不回,得过且过。
没过几天,黄爸黄妈就咂摸出滋味来,儿子儿媳俱是闻鸡出门,披星戴月进家门,他们但凡多过问几句、干涉几下,这俩孩子索性该出差的出差、该不回家的不回家,忙碌的理由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无法辩驳,想知道点儿子的近况只能在微信上关注他的言行。黄海涛问卢丽萍:“小尊妈,我怎么老觉得咱们是跑到北京来继续当空巢老人了?”卢丽萍眉毛一拧:“我还不信了,凭他黄小尊的道行还能飞出我的五指山!”
自此,黄小尊在微信朋友圈的每一条微信内容、每一张图片下第一时间必有卢丽萍的点赞和评论——黄小尊晒出一张他在簋街夜市和哥们吃小龙虾的照片,卢丽萍评论:儿子,给妈带回来两份,一份蒜蓉一份麻辣;黄小尊贴出他这个月在公司的绩效排名,卢丽萍评论:32个赞!儿子你太棒了,咱们全家必须开个庆功会,饭店地址我选好了发你哈!黄小尊发一条他和伍宝看电影的票根,卢丽萍评论:昨天上映的那个港片不错,你就手买4张票,要7、8排中间位置的,你请我和你爸看电影,我们请你们吃大餐。一次又一次,黄晓尊不得不佩服老妈唱戏功力只能排第二,粘人功力世界排名第一!
看到这些,伍宝微信黄小尊:笨蛋!你不会不让你爸妈看你朋友圈啊?黄小尊依言而行,两天后黄海波就给儿子发了条清理僵尸粉的测试微信。黄小尊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只会耍笔杆子的老爸啥时候化身微信狂魔了?他赶紧把父母拉回朋友圈,挥泪与朋友圈内诸位兄弟姐妹说say you again。
工作日早上九点,黄小尊来到公司打卡签到,迈进格子间属于自己的电脑桌前,刚刚打开电脑,同事递给他今天上午的维修接单,他认真翻看第一单的报告数据,门店导购经理陈一朵挟着她的香奈儿五号香水的味道飘进来:“黄老师,您跟我去前面门店一趟,有客户指定要您为他们做选车导购。”黄小尊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陈一朵,女,25岁,长了一张标准的网红脸,化妆技法也沿袭大热的网红style,车模身材,眼神明亮,伶牙俐齿,一对酒窝盛满了踌躇满志和自以为是。黄小尊剜了陈一朵一眼:“你来这里有两年了吧,懂规矩吧?卖车是你份内的活,修车是我该干的,还轮不到你指派我干这干那!”陈一朵对黄小尊的傲慢态度满不在乎:“黄老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每天跟手下重复一百遍的真理就是,只要能把车卖出去,你就是规矩!”黄小尊对陈一朵的轴劲儿闻名已久,懒得与她磨嘴皮子,转身离开,陈一朵上前拽着黄小尊的胳膊就往门外走:“客户不等人,先把这车给卖出去,事后我随你处置!”黄小尊用力挣扎,陈一朵死死地把黄小尊胳膊卡在自己胸前,当黄小尊的肱桡肌和肱二头肌碰到她胸口两坨无敌柔软的部位时,所有力量登时化为乌有。
黄小尊被陈一朵生拉活扯拽进了4s门店二楼的贵宾休息室,陈一朵冲两位等候的客户热情打招呼,黄小尊的眼睛直了,尊贵的客户黄海涛先生一身名牌休闲装,带着金灿灿的劳力士躺在太空舱按摩椅内,已经巴适得随着强频率按摩节奏抖成了筛糠。尊贵的卢丽萍女士艳妆、华服、戴着一克拉钻戒边喝咖啡吃松饼,边跟当值的服务员讨论煮咖啡的技巧心得。黄小尊先是头皮一麻,接着眼前一黑,继而胸口如重锤,他终于明白孙猴子为什么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了,道行不够啊!他本以为自己秉承着三十六计逃为上策的计谋就能脱离父母对他生活的干涉和掌控,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足智多谋的父母居然追到他工作的地方,然而并不是以家人身份,更狠地用客户身份,他有一百个理由拒绝得了父母,可没有一个理由能拒绝送上门来的客户!
不明就里的陈一朵热情迎上去给两位尊贵的“客户”介绍黄小尊的职务、工作技能、专业水平以及特长,她两片薄薄的嘴唇瞬间就把黄小尊给夸成了一朵花,末了还补充道:“二位钦点我们黄技师为你们的选车顾问真是找对人了,他不但对每款车的配置、性能了如指掌,闭上眼睛从引擎声就能听出来一辆车的排量、型号、发动机的毛病来,你们买车以后的保养、维修认准他就高枕无忧啦!”卢丽萍和黄海涛听着陈一朵如此夸自己儿子真真是心花怒放通体舒畅。黄小尊深吸一口气把陈一朵一把扒拉开,气势汹汹大步上前与老妈面对面鼻尖对鼻尖地对视并对峙了三分钟,突然,他膝盖一软,跪在老妈的脚面上,双手环抱住老妈的双腿,一脸乞求道:“黄主任,卢老师,求你们行行好别在这儿闹,闹得收不了场我以后在这里还怎么混饭吃啊?”
卢丽萍放下咖啡杯,气定神闲开了口:“黄技师,买车这么大的事谁跟您闹着玩了?我们真是来买车的,我们家的情况你比较了解,你帮我们认真负责选一辆,我们这就去刷卡付首付。”黄海涛补充道:“我们问清楚了,首付百分之三十,两年零利率,你不用帮我们选太贵的车,油耗低、方便停车、gps功能能帮我们每天找到儿子看上一眼就行。”陈一朵被黄小尊的出格言行下了一跳,一边热情安抚二位“客户”,一边拉起黄小尊:“黄老师,你这是干嘛呀?虽说现在行情不好卖辆车跟卖艺似的,但咱好歹也得有点节操,卖车不卖身啊!”黄小尊瞪她:“这没你什么事,你跟我闪一边儿去,再开口小心我先把你给卖喽!”黄小尊冲黄海涛深深一鞠躬:“爸!您比我妈懂事多了,就别陪着她胡闹了,我们这里全都是进口豪车,闭着眼睛选一辆都得大六位数,咱跟谁置气也不能跟钱置气,我错了,全是我的错,走走走,你们给儿子留点脸面,咱们现在回家我跟你们一件一件认错道歉写保证书去!”黄小尊推着老爸、拉着老妈向门店外走去,卢丽萍嘟嘴撒娇:“宝贝,宝马咱暂时不买可以,前天我逛商场看上一只钻石手镯你要买给我当是‘肉’偿!”黄小尊搂紧老妈往外走:“咱现在、立刻、马上就去买买买!”陈一朵跟一旁看热闹的服务员感慨道:“这一家三口可真会玩啊!”服务员摇头笑道:“电影院里看过《疯狂原始人》,今天在咱们店里看了一场《疯癫一家人》!”
其实,黄海涛与卢丽萍来北京投奔儿子的初衷是不想当空巢老人,希望尽享天伦之乐,可随着儿子儿媳一个个的翘家不回,他们因为情感上再次失去寄托,生活无聊乏味,对子女缺乏信任和安全感,一点点开始主动索要,索要孩子们对他们的陪伴、关心和守护,既然一再索要落空,那就退而求其次地索要一件首饰、一张按摩椅、一次出国游的旅费,起初是想藉此难为一下孩子们,提醒一下孩子们,可没想到孩子们宁肯大大方方花钱打发他们,也不肯花费时间、耐心陪伴他们,渐渐的,二老的索要从赌气、难为变成了理直气壮的的“啃小”族,他们的心思不外是,如果得不到孩子们的陪伴,那就让孩子们买来的东西陪伴,也算是有失有得聊以安慰了。
又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周一,伍家平和余芳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抢卫生间,三口并做一口的狼吞虎咽吃早餐,催促乐乐快点穿外套,一家三口风风火火出了家门,留给文根英一个略显凌乱空空荡荡的家。梁天佑依然没有回家,也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一向唯物主义的余芳已经去庙里求过两次签了,均是平安的上上签,这才略以宽慰。
文根英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收拾停当,习惯性走进卫生间,走向她心爱的“大玩具”抽水马桶,一遍又一遍进行着只属于她的孤独游戏,她那颗终日紧张、惶恐、不安的心,一点点得到安然舒展、释放、自在。
突然,大门一声响,有人走进来,文根英竖起耳朵,莫非是乐乐的太爷爷回来了?她刚要起身,伍宝的声音响起:“哥,咱妈已经在阳台上养了那么多花草了,你这巴巴地抱回一盆草不是多此一举嘛!”伍家平不耐烦地怒斥妹妹:“这是莲瓣兰,说了你也不懂!我特意把你叫到家里来,就是因为这个时候家里没人说话方便,咱妈这个时间点不是在广场遛弯就是去菜市场了,说吧,你跟黄小尊这次又为了什么开撕?这是你们第几次闹离婚?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我都数不过来了!”伍宝声音提高了八度:“该死的黄小尊!怂货!蠢货!又是他找你搬救兵的吧?我们俩的事你甭管,你就是想管也迟了,我们俩上周五去了民政局办的手续,黄小尊现在已经荣升为我前夫啦!”伍家平急躁起来:“你们就踏踏实实作吧,今天离婚明天复婚的可劲儿作吧,我才懒得管你俩这堆破事,我就如实跟咱妈汇报一声就完事了,你们爱咋咋地,我眼不见为净!”伍宝威胁他道:“你敢跟咱妈说一个字试试!妈要知道我离了,被气出个好歹来你全权负责!她天天在我耳朵边唠叨我非疯掉不可!你有胆量告诉妈,我就有胆量结束北京这边的艺术教室,卖掉属于我的一半房产,卷铺盖卷去上海打拼新天地去,上海的艺术氛围才是我们这些人的终极归宿,我谢谢哥的成全!”
文根英的心象落入滚水的海蜇,刹那间抽搐成一团,她想出声骂醒伍宝,嗓子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她想冲出去给伍宝两巴掌,两条腿却灌满了铅。门外,伍宝气急败坏地声讨黄小尊这次的“滔天罪行”,他瞒着她刷爆了信用卡,把她这几个月以来商演收入的积蓄偷偷拿去给婆婆买了一只钻石镯子!她原本打算用这笔钱买只lv新款包包送给自己做生日礼物的,这下可好,钱没了,包包没了,生日礼物变成了钻石手镯“炸弹”,她要不跟黄小尊闹个天翻地覆她就不是伍宝!闹着吵着,她发现黄小尊不但刷爆了她的信用卡,他自己的信用卡早就透支到了上限,一查账除了他跟哥们胡吃海塞的,就是他斥巨资买车模、游戏玩偶的,最大的开支是他给黄爸黄妈买按摩椅、支付出国游团费的!这种挣一个花仨的男人谁敢要啊?这种超额透支到寅吃卯粮的婚姻谁敢闭着眼睛混下去啊?必须离,不然她就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伍宝,她就不是敢爱敢恨的290(250+38+2)!黄小尊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伍宝几句软话,被伍宝一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臭骂,他那从小被宠坏的独生子女骄娇二气喷薄而出,腰杆一硬嗓门一粗,离就离,谁怕谁,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这对欢喜冤家一路砍瓜切菜地办完手续,夫妻变为前任,就此分道扬镳。
文根英浑身战栗听完伍宝义愤填膺的叙述,听完伍家平对妹妹恨其不争怒其不惜的斥责加苦劝,听到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的离家而去,听到门外的世界重新回归沉寂。她死死盯着马桶里那一汪水,眼前浮现出种种不顺心不如意的儿女琐事、生活里的一地鸡毛,恨不得这水就此兴风作浪旋涡乍起,把她囫囵卷进去,一去不复返,方是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