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家宝,一年前掉进深渊,刚爬上来。”张家宝说。忽然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小丁丁是暴露在外,被冻得缩头不敢出来。一股羞耻之意让他捂住裆部,瑟瑟发抖。英州地处中原,不比南方温暖,此时春天还没结束,寒意料峭。
“会说话,不是那些怪物。”少年说。
“而且眼睛也不是灰色的。”少女道。
两人警惕的表情缓了一些,拿着大棒骨的手垂了下来。他们交谈时不会以面相对,过近的距离会让他们感到不舒服。
“怪物?什么怪物?”张家宝不解。
“你不知道?”少年问。
张家宝摇头,“我是深渊另一边的人,家在南方青平州。”
“怪物,就是会吃人的人。你见到了,就知道了。”少年道。他们不懂张家宝说的“深渊”“南方”“青平州”是什么意思,从记事以来,他们一直都呆在那片小小的地方,以为就是全部的天地,脑中并无帝国州府的概念,更不知道帝国以外的世界是多么宏大与奇妙。
“哦。”张家宝听到人吃人也觉得很平淡,这一年当中经历了许多,对很多事情都见怪不怪了。不过说到吃,他的肚子马上叫了起来,两天没吃东西了。
“有吃的吗?”
连体人点点头,向他一招手,示意跟着他们走。连跑带跃地翻过各种岩石堆,他们的身手非常矫健,虽然身体有一部分连在一起,但是配合的默契度弥补了灵活的不足。中间的连腿在前时,两侧单腿就在后,中间连腿在后时,两侧单腿就在前,不比任何正常人跑得慢。中间的连臂就像是用来控制方向的船舵,只要微微的一个动作,两人就可以瞬间达成一致,向左或者向右。
张家宝跟得很吃力,中途还狼狈地摔了几跤。转进一条小巷般的岩缝,终于停了下来。连体人移开一堆摞起来的石头,露出一扇用树枝排编成的门,进去就是他们居住的地方。
一个七八平方,两米多高的洞穴,一尺高的土台上铺着一张鹿皮,想来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堆干树枝,和一口架在石灶上的铁锅。少年给张家宝指了指锅里放着的烤熟的半边兔子肉。
“等等,给他热一下。”少女说。
连体人蹲下来,把锅拿掉,往石灶里加入柴火,用火镰子和燧石准备生火,打了几下却是没打着。
“不用这么麻烦。”张家宝手上亮起火球,一下就把柴禾点着了。
“这是什么法术?”少年和少女同时惊奇道。
“魔法,在魔法学堂学的。”张家宝一边说,一边用木棍穿进兔子肉开始烤,“你们请我吃饭,以后我教你们。”
连体人也许是太久没见到正常的活人了,在张家宝吃兔肉的时候一直和他聊天。从他们口中,张家宝知道了那吃人的怪物是怎么回事。
当年地震,英州十二府的千万人口死伤近半。帝国派成圣境强者飞渡深渊,指挥救灾事宜。但英州百姓恐慌之心不能安,动乱频频,难以团结。
若能在深渊之上架起大桥,输以军队和物资,或能平动乱,聚民心。朝中大臣与西方外臣商议,能否派出魔法使者,有偿援建跨渊大桥。西方臣拒之,言魔法之用,破坏容易建设难,深渊最窄处也有五六里宽,上无依下难靠,建桥乃人力所不能达之事。
朝廷拨巨款从福州借调来数艘魔法飞舟,往英州输送人力与物资。不料英州爆发一场瘟疫,幸存者十不余一,飞舟无功而返。朝廷默然,命军队驻守深渊边缘,令文武百官及所有知情者不得外泄英州之事,以免民心生变。英州子民被弃,帝国庙堂亦风雨飘摇。
英州大地,山河尚在,社稷破碎,处处墟镇成荒塚,座座屋宇为人坟。尸殍聚野犬,血土招飞蝇。见肢体不全者蠕爬,如腐尸出墓,闻哀恸惨戚之声,似森然鬼哭。瘟疫横生,染之者神志不清,数日倒地而亡。
灾生乱,乱生祸,祸生孽,曾为官者失其威,曾为富者失其财,曾为善者失其心。幸存之人浑浑噩噩,游游荡荡,有不堪饥饿者误食疫毒之尸,未死,生变。失人性忘人语,似嗜血凶兽,灰眼黑唇,牙尖爪利,体坚力巨。
旁人见,聚而攻之,或被其伤,或被其食。伤者亦生变,见活物辄欲噬之,若有人在其口下逃得一命,则被同化。或成腹中食,或成吃人怪,时至今日,英州几无未变之人。
而这对连体人,今年大约十四,出生就被抛弃。鸡鸣日出,集市渐喧闹,始被发现。行人过往,见其连体双生,面生兽毛,不哭不闹吮其指,无不啧啧称赞,继而摇头离去。日落,对街酥饼铺关门打烊之时,老掌柜长喟一声,命伙计将其抱入屋内,养之。
五年后,老掌柜卒,酥饼铺关张。连体幼童夜居边城破庙,日归酥饼铺,坐守于门前老井边。街坊邻里怜之,时时赠以饭食。
地震生时,连体人已七岁余,回破庙路上,忽天地如栽浪之船,如颠摇之车,四周房屋无不塌碎。连体人地处旷阔,得避灾劫,再回酥饼铺时,物非人非,昔日故人面孔,皆掩于碎石瓦砾之下。
后瘟疫生,连体人以灵敏直觉和嗅觉,寻至火山口,入硫磺温泉,瘟病不害之。觉此地灵秀,无世故之嫌,无怪物之侵,故定居,于森林捕猎为生,如此孤独而活,已有六七年。
张家宝也跟连体人说了自己的故事,少年心性,毫无保留,连千支古神和地下世界这么隐秘的事都说了。六目相对,惺惺相惜。
“我叫张家宝,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说话,少女沉默了一会,道:“老爷爷和给我们饭吃的,都叫我们小怪物。”
“这好难听啊。”张家宝道。连体人可不觉得难听,如果当初叫他们小怪物的人还在,他们愿意被一直这样叫下去。
“我给你们起个真正的名字吧。唔……当初养你们的老爷爷是卖酥饼的,那你们姓苏好了。名字的话……你们各自有什么特点?”
“他起得早,老是把我吵醒。”少女抢着道,少年倒没说话。
“那这位哥哥就叫苏起,酥饼铺的起得早的人。”张家宝得意地说了个名字,心想读了几年书就是有文化。少年听了点点头。
“你叫苏……”张家宝正想给少女说一个好听的名字,少女却噘着嘴道:“我不要和他一起姓。”
“哦,这样啊。唔,酥饼铺门前有一口井,你姓井好了,不对,换一个字,姓景,景色的景,叫景丽,意思是坐在井边美丽的人。”
少女低下了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少年感受到她的心跳很快,心里有些狐疑(少年在左,少女在右,他们共用的那条手臂挨近少女的心脏),在森林里遇到老虎的时候,她的心跳都没这么快过。
“不过脸上的毛刮掉的话就更漂亮了。”张家宝盯着少女的脸,摸着下巴点评道。
少女一下子抬起头,妙目圆瞪,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想拿起大棒骨打眼前那个人。
张家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转移话题道:“那个,苏起景丽,哥哥姐姐,可以给我一件衣服吗?”自己的小丁丁一直在外面晾着,这两人竟然视而不见,视若无睹,难道真的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