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阵最先哗散。石堡内的人见状也趁乱逃走,他们被围困数日,意志早濒临崩溃。起初一千六百多人,死二百,逃一半,剩下的七百人大部分是修士和宗亲。外来人有很多逃走的,当然,也不乏留下来的好汉。
逃跑的人原本都往粮道的方向挤,被魔潮一赶,便向四面八方散开。魔物大约分出三分之一的数量去追赶。
如此一来,战场上的魔物还剩三百多头。我方人数是它们的两倍,又都是有血性且意志坚定者,所以这一仗还是有机会赢的。
扶摇子飞到一支被四五头魔物围攻的小队旁边,凌空数脚踢在几头魔物肩膀、头颅、胸腔、臀部等部位,内劲聚于脚尖,如锥击·锤敲,使得它们骨骼碎裂变形,整个倒飞出去。
虽然不足以毙命,也降低了它们的行动能力,小队应付起来就轻松许多了。
扶摇子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他身影忽飘忽斜,忽疾忽止,忽腾忽伏,如入无人之境般在战场游走。速度之快,魔物根本注意不到,勇士们的兵刃也照样往他的路径上招呼。片寒拂面过,滴血不沾衣,看上去又惊又险,却又赏心悦目。
他鹰隼一样的目光监视着瞬息万变的战场,哪里的人处于劣势他就会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勇士濒临死境他就会赶往哪里。现在的情况,需要他做的不是尽快杀敌,而是尽量保存有生力量。
他以鬼魅般的速度在这混乱的战场穿梭,用拳脚多于用剑。因为一挥剑的功夫,他人就在数丈之外了,剑迹太长容易误伤同伴。他也没时间慢下来刺出精准的一剑。
于是战场上有很多正在苦苦支撑的小队,忽然眼睛一花,就看到周围的魔物同时被撞飞。它们再爬起来时攻势就没那么猛烈了,有些甚至爬不起来。
有的小队所处位置比较空旷,就见一道白晃晃的剑痕划过,眼前魔物被拦腰而斩。其实魔躯又硬又密实,一下斩腰需要很大的力气,而扶摇子凭借高速移动可以轻松做到。
一名孤军奋战的汉子正被一头魔物步步逼紧,他是一名伍长,火伴逃的逃,死的死了。生死关头他被激发出以命相搏的勇气,伸出缠衣臂封住扑上来的魔物嘴巴,另一手握住“铲断喉”的近刃端,像持匕首一样疯狂扎向魔物的脖子。
魔物伸出前爪将武器打到一边,然后顺势一爪,将他的右臂撕得血肉模糊。忽然它身子一矮,口一松,发出一声嚎叫。却是扶摇子飞身过来将它脊柱踩断了,继而一剑将之枭首。
“没事吧?”扶摇子扶起右臂受伤的汉子,指着旁边一人道:“你们二人抵背而战。”说罢便赶往其他地方去了。
这人也是一名手下都死光了的伍长,在即将葬身魔口之际被扶摇子救起,挟来此处。
两名汉子相视一笑,昨天还在城墙上带着小弟赌博,还为胜负吵了一架呢。没想到今天就要做生死兄弟了,说不定还得在鬼途作伴。
“下辈子还当赌友,让着我点……”受了臂伤的汉子笑道。一头魔物扑来,他挺起“铲断喉”去刺。谁料这把兵器出击次数太多,金属与木棍嵌合部位松动了,一刺之下尖刃被别歪,飞了出来。
魔物只破了一点皮。它叠在这人身上,一下将他喉管咬破。另一名汉子眼含热泪,提着兵器迎上去,尽管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此时的战场就像一盘混乱的围棋,人是白子,魔是黑子,白子力弱而数多,黑子量寡而势猛,黑白布局乃天演,输赢生死凭气运。
有十几个数十个罗列在一起的白子,被几枚黑子虎视眈眈;也有打着打着就发现只剩一两名同伴的白子,势单力薄,身死在即。
扶摇子要做的,便是洞察棋盘上的每一处黑白较量,引导白子的排布,调配其力量,一步步蚕食黑子,下赢这场生死棋局。
比较大的战团中都有修士的身影。比如几名寻龙境为核心,以敏捷的身法与魔物周旋,其余人在他们保护下配合攻击,慢慢将魔物消灭;比如洛禅与其他几名真人,率数十人牵制了一大批魔物。
这些大型战团都在稳步削减着魔物的数量,只要散落在各处的小队能挺住,就能等到胜利的到来。
可惜真人们的看家本领对于魔物来说不堪大用。魔物除非断头或者血液流光,才会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假使四肢都断了,它还能用下巴抵地,一点点地蠕爬。生命力强悍至斯。
以洛禅真人来说,他的引水成箭之术算是比较厉害的神通了,但就算一箭射穿魔物的心脏,也结果不了它,还容易伤到同伴。
这种“妙技”用来与人对战威力巨大,在此等战场,还是炎墉那种“硬技”更好使。
炎墉与赤酿和三名寻龙境修士结成战阵,他的炎之剑已屠了五头魔物。往往是竖着左边包衣臂招呼魔物面门,右手一剑给它开膛破肚。
但维持这个神通是要消耗精气神的,不间断的搏杀让炎墉有些乏力。而且魔物熟悉了他的路数,不再轻易扑上来,围着他们绕圈寻找机会。
战圈内有六头魔物,而三名寻龙境修士有两名重伤,情况不容乐观。
“哥,你说我们能逃过这一劫吗?”赤酿黯然道。举目都是魔物扑人而食的景象,竖耳都是被生吃者惨不可闻的声音。他想逃,但又能往哪里逃?
“可以的……”炎墉喘着气说,“像这样一波一波地杀下去,总有杀完的时候……”若是单打独斗,他一人足以对付三四头魔物,与队友并肩作战时反而心存顾忌。因为他要分心保护受伤队友的安全,还要想办法鼓舞士气,绝不能让怯战和悲观的情绪影响自己和兄弟们的斗志。
反观魔物,没有感情,没有恐惧,只会无休止地杀戮。这样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炎墉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名同品阶的化真境修士性情与魔物相同,三个自己也不是他对手。
战场中的人类强者尚有一战之力,那些普通人可就惨了,每杀掉一头魔物,都要填上两三条甚至四五条性命。
逃离的现象再次发生,是青霄带的那支队伍。他那几十人快打光了,剩下的人极想活命,打开石堡门逃进去。
扶摇子见状,长喟一声,“撤退吧,修士们殿后,带人躲到就近的石堡内。”刚才在战场来回折腾让他疲惫不堪。他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虽然还能活几十年,但按照普通人的寿命来算,他也是老年人了,身体开始走下坡路。
看现在的战场,人数已不足四百,魔物还有两百来头,如果坚持打下去,会把人都打光。同归于尽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四周田野陆续有魔物出现,爪牙上都是鲜血残肉,不用想它们追击逃兵饱吃一顿又回来了。此减彼增,胜算更微。还是保住命再另想出路吧。
……
张家宝正在给景丽按摩肚子,忽见不远处的粮道上有几人连扑带爬地跑来,裤子破破烂烂的,赤·裸的上身泥污血污混在一起,狼狈之极。有些人甚至连兵器都丢了。
在树上打盹的人被惊醒,面面相觑,难道韶县那边出事了?
张家宝跑过去拦住他们,“发生什么了?其他人呢?”
“别挡道!”一名大汉把他撞开,“完了,什么都完了!各自逃命吧!”
张家宝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坐在地上叫道:“倒是说说什么情况啊!”
另一人头也不回地说:“别傻守在这了,回去吧!韶县魔物铺天盖地,咱们全军覆没了!”
张家宝朝他们背影“呸”了一声,全军覆没个屁!都没见着修士的影子,难道你们比他们更能自保?准是当逃兵了!
不过看他们惊恐的样子,韶县的战况肯定很激烈,那里的人估计九死一生。
张家宝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掉头回方城,和师父会面后跑路,用宝钱瞬移逃出英州。掰指头算一算,师父、苏起景丽、二师兄、自己……宝钱不够啊!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回去把事情一说,众人皆沉默。
“进还是退还是等?”张家宝问。
许方乐拍拍屁股,从树上跳下来,“既然韶县失守,我们也不用在这了,一起回去吧。”
“我去韶县一趟。”余满也跳下来,“要是韶县的人都死光了,方城既无粮又失去主心骨,撑不下去的。”
胖子嗤笑道:“哟,下一任宗主诞生了!力挽狂澜,一人顶千军万马!看不出来你这跑腿的挺有志气哈……”
余满刀锋般的眼神削过去,瞪得他不敢说话,“宗门养我育我多年,受此大恩,粉身碎骨又如何?执剑无有忘义辈!”
许方乐心头一凛,想起来爷爷说过不忠不义之人是不配剑士之称的。执剑之人,可以不仁,可以无情,惟不可少了忠义二字。
不忠者他朝弃绝师承,有辱门庭,不义者终将残害手足,屠戮兄弟,故术不能教,剑不能传!想不到这普通的杂役小厮当真能秉守这剑修的入门教诲,许方乐不得不高看他几分。
“师弟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师父。”余满告别道。
张家宝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师父要知道我丢下你,会打死我的。”他看看苏起景丽,“你们呢?”
“自然是与你一道。”苏起景丽同声说。这一去生死不知,但他们眉头都未皱一下。
“清妹,咱们走吧,他们都是疯子。”
黄韵清沉默片刻,“我和他们一起去。”
“你……”许方乐语塞,旋即挠头道,“那我也去吧。”
“不,你回去,想办法集结更多的人过来。我感觉韶县的情况并不是太糟,只是有人当了逃兵。”此时的余满不经意间变成了小队的主心骨,丢下话后率先往粮道上跑。
其他人跟上他的步伐,留下胖子怔在原地。
“我一个人怎么敢走夜路啊!”胖子气急败坏地叫道。还是快追上刚才的几个逃兵吧!他也上了粮道,往相反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