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欢把竹节随手又从帘内撇了出来,直接丢到了溯未怀里,溯未抱着那节湿淋淋的竹节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结香。
“阿姐你看我也没用,那上面湿了吧唧的不知道是什么鬼,我才不要接过来。”
“你思想干净点儿,这屋子里有我龌龊就够了啊……那上面不过是黄泉里的水罢了,我刚才想试试能不能把竹壁泡薄,按理说这黄泉水可是连人骨头掉进去连渣滓都不剩的,可对这竹子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看来这竹雨,倒也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结香把玩着肩上的一缕鬓发,单刀直入的说道
“净说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废话……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别墨迹了,直说吧。”
荷欢轻轻咳了两声,听起来不像是在清嗓子,而是那种正常生病时的咳嗽。
“真没有耐心,就不能让我装次高深?你要真是这么着急,那你就直接拿着竹节从我门前的天梯上跳进黄泉里得了。黄泉水会腐蚀所有活物的思想心智,当你虚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迫切的想抓住什么,而这加了封印的记忆就是你唯一能抓住的固体实物。同样,当这竹子在河底水压的作用下造成封印出现缝隙,哪怕只有一点点,里面的记忆都会被挤出来,挤出来的记忆于黄泉下无所归依,同时也会附在离它最近的活物上,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就自然能知道什么了。”
结香已经忘了自己究竟在多少年前曾经掉下去过一次,那次的经历在后来回想起来简直是糟透了,虽然现在下去应该会比那时好很多,但是同样也意味着,她要受更多的折磨。
毕竟,她的意志虽然更坚定了,可是西临月的记忆,怕是要在她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才能完整的进入她的思想,这中间有一点儿抵抗,都会造成它的破损。
“下去不死也得剥层皮,你这是存心恶心我呢。”
溯未抱着竹节,挣扎了半天,然后小声说道
“小香,那个什么……”
结香回头抬眼看着她,疑惑的问道
“怎么了?”
在她的事情上,比起结香和黎墨,她其实一直都更像一个旁观者,因为她觉得自己真是不值得费什么劲儿了。
可是,看着他们为她做的一切,她现在却忽然想,即便是最后真的没有达到预想中的结果,最起码她能做些什么让他们稍稍感觉轻松些,那样也是好的啊。
“你要真想知道,那就我下去呗,看到了什么我回来如实告诉你不就结了。”
结香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待回神后哭笑不得的说道
“拉倒吧,你再死里头,我费这么半天劲不都白费了?”
溯未咧了咧嘴,那条河她走在天梯上时不小心往下看了一眼,那里面挣扎着向外嘶吼咆哮的鬼魂好像要把她拽下去一样……咽了下口水后,她怯怯的说道
“没有那么夸张吧?”
结香却唯恐吓唬不住她她就会不听话一样,声调低沉而阴森的说道
“实话告诉你,下去之后稍有不慎就必然会死相很惨,你怕不怕?”
溯未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好像这样就能把脑袋里关于黄泉不好的印象以及害怕的想法都甩出脑袋一样。
“不怕啊。”
结香斜睨了一眼,看着她吓的握着竹节的手都抖的跟抖筛子一样,然后劝慰道
“拉倒吧,我觉得你要是不吹牛,我们还能是很好的朋友。”
说完,结香起身想从溯未手里拿过竹节,溯未却抓的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松手,一脸惊恐的问她
“你要干什么?”
见抢不过来,结香也没继续,而是看着结香的眼睛云淡风轻的说道
“你觉得我还能干什么,阿姐,你忘了你当时跟我进来的时候说过会听话的了?”
溯未傻笑了两声,眨了眨眼道
“额,还真忘了,我那么说过么?”
结香颇感无语,最后一挥袖子拍了拍自己的头喃喃道
“我自己向来就满口谎话,现在居然还相信你的胡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你传染的,现在傻到这个地步。
溯未谄媚的笑了笑,刚想继续说点儿什么,脚下的楼阁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她一个不注意,手中的竹节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尽管连忙俯身去捡,可竹节由于后来不停的晃动,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的等在那儿让她去捡,结果跟着晃动的频率叽里咕噜的满屋子到处瞎滚。
楼阁里挂着的魂铃霎时间乱响一团,整个屋子看起来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幻觉,结香一把抓住溯未把她丢进竹帘内,一边恨恨地说道
“该死,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荷欢,你看好她,别让她离开你身边半步。”
显然荷欢并不想让溯未看到她,于是在她破帘而入的那一刻快速展开了扇子挡在自己眼睛以下的半张脸。
外面在溯未进入帘子之后不久久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她倒在荷欢身上,一抬眼正好看到那把她用来遮脸扇子……素白的扇面儿上勾勒出一朵容姿清丽的荷,背景是蘸水晕墨绘出的一片水塘,整幅图素气的很,只是扇底侧的篆章是浅浅的殷红色,上面嵌着一个孤零零的“欢”字。
荷欢眼神中带着几分懒散的玩味,微微眯起眼,似乎这样能将她看的更真切一般。
溯未坐起身子,伸手想打开竹帘看看外面的情况,却被荷欢一把握住了手腕,然后缓缓说道
“这种日子里,有她在最是安全了,你只需要听话,好好在这里面呆着,累的话睡上一觉我也不介意,切莫惹什么麻烦。”
溯未不动声色的把手从荷欢手里挣脱出来,然后疑惑的问道
“今天什么日子啊?”
荷欢的笑声很是悦耳活泼,好像一下子就能将周围诡异恐怖的气氛驱散不少,她一边笑一边眼波流转道
“自然是七月半喽。”
七月半,鬼门关大开,百鬼出行。
此刻悬在半空中的浮梦阁,正是撞上了汹涌而出的鬼流。
“小香她一个人能行么?”
“放心吧,不过是些小问题。再说了,她要是不行,你出去也无外乎就是再搭上一个而已。”
荷欢看溯未仍是大有想往外冲的意思,于是只能眼睛连眨都不眨的死死盯着她,于是她只好无比认真的保证道
“基于我自己即使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很可能还会给结香添麻烦,所以我会老老实实的坐在帘子里等着的。”
荷欢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溯未的话,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着她慵懒着半倚半靠的姿势和愈见迷离的眼神,溯未在心里暗暗道她这样怎么还能挺得住不去睡觉?
“你别盯着我了,我肯定不出去。”
还是不说话,连打哈欠的时候眼睛都还是瞪的大大的。
“你看你困成那个样儿,你就睡你的呗,我都说了不会出去的。”
“我是很想睡,但是我不太习惯自己睡,我徒弟又不在……”
说着,忽然目光灼灼的认真的审视了思维一会儿,然后继续道
“不如,你过来抱着我睡吧,看你那身板儿,估计感觉起来应该和男人差不多。”
溯未嘴角抖了抖,闭上眼扭过头彻底不想搭理荷欢了。
结果没等荷欢睡着,她自己倒是挺不住了,按照道理来说她这么焦虑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睡着的啊……
睡梦中,溯未恍惚听见结香和荷欢在说话,她并没有立刻做起来,而是睁开眼向原来荷欢坐着的地方看了看,又小幅度的翻了个身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珠帘内果然就剩下她自己了。
“你下去之后,气息必会大乱,到时候即使你不想做出什么抵抗,你身体内的气息估计也会自己做出反抗,那种情况下,你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气息外泄……要知道,你的行迹一旦败露,必会引来天罚,到时候又要涂生事端。”
结香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
“婆婆妈妈的,要不是你墨迹,我早下去了。”
“你到底能不能收敛收敛,像今天这种日子,你倒是多少忌讳忌讳不是?即使伤不到你什么,你难道不怕晦气么?”
结香冷笑一声,尾音上扬的恰到好处,听起来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声音中带着几分狠戾。
“晦气?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害怕什么?”
由于直接睡在地上,所以地面有一点点动静溯未都能听到……此刻地面下正发出类似瓷罐儿破裂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了咆哮声,地面微微的倾斜了下,然后有什么东西咕噜噜的冲她滚了过来。
她本能的伸手一抓,然后才发现是竹节滚过来了……现在即使再想装睡也是不太可能的了,于是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掀开帘子出去看看结香。
“阿姐,快回去!“
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楼阁又开始疯狂的仿佛要晃散为止,嘈杂的怒吼、尖笑、哀鸣、惨叫夹在腥风中冲着溯未呼啸而来,她几乎能看到那些恶鬼身上的腐肉和污血不停的往下流淌,简直让她目不忍视。
于是只能脸色发白的……闭上眼,不堪入目就干脆不看了。其中非常让她引以为豪的,是她居然没有惨叫。
归根结底,她主要是怕那些看上去不怎么结实的挂在骨头上的脓水和腐肉,万一落进自己嘴里就糟糕了。
鬼潮愈发汹涌,她感觉自己像洪流中的一片叶子被卷在了中间,忽然感觉腕上一紧,睁开眼发现竟然是黎墨。
溯未还来不及纳闷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被他比鬼还凄厉的吼叫给吓的一愣。
“你是耳朵不好使么?手脚那么快!让你别出来,你就乖乖躲在里面……“
黎墨的眼神逐渐变成惊恐,另一只手拼命像向下伸,好像想要捞什么一样,而随后而来的结香更是干脆从天梯上飞身跃下……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离他们越来越远呢?
黎墨手里拉着的那个人,明明是自己才对,那她难道是……魂儿被冲跑了么?
最后的意识,是她想伸手去接住了从自己肉身手中掉下来的竹节,却发现它竟然从自己的手中径直穿了过去,直接掉入了水中。
而她在自己都不清醒的情况下,竟双手虚空的在胸前结了个印伽……于是在她坠入黄泉的那一瞬间,一道青光自竹节中破水而过,最后逐渐消失在她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