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未现在除了灵魂中近乎撕裂一般的疼痛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她能看到的景象除了黑暗外,还是无尽的黑暗。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在掉进水里的那一刻就昏过去了,至少不用面对河里面那些可怕又可怜的亡魂……但是现在谁能告诉告诉她,这儿是哪儿啊?
溯未尝试着在周围摸索了一下,发现墙壁上竟连一丝缝隙也无,触手的感觉应该是石头才对,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石头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大门开启的声音,终于从门缝中透过一丝光亮,但由于逆着光,溯未却看不清来的人究竟是谁。
“事到如今,大祭司你仍旧还是执意不肯出去么?”
大祭司?难道这里面除了自己,还关着西临月?!
回头看去,光线正好照到所关之人脸上,她似乎适应了长时间的黑暗,光线突如其来,于是下意识的闭上眼微微偏过头,苍白着脸色淡淡道
“阿衍,我觉得,真应该让你自己看看你面对我吃人时的那种表情……你为什么偏要那个时候赶过来呢,我并不想让你看见的。”
“其实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那个男的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你,我是看到了的……”
“他确是心存不轨,可却总归是罪不致死。更何况我并非总能维持理智,你应该想想,如果我真的出去了,会再伤害多少无辜的人。”
溯未闻听西临月唤来人阿衍,心下一惊,这才仔细去分辨来人的身形,看起来确和江衍极为相似,待到走到来人身前细看,才能确定他确实是江衍。
看来自己现在应该是在西临月的那段记忆里了,只是令她费解的是,她根本不通晓入梦一类的方法,更加不会解读他人的记忆,就算能够翻看这段过去,她也应该是以西临月的视角才对,怎么可能还能独立出来以各个视角来观察他们呢?
当然更令她诧异的是,是在这里居然能见到江衍……江衍虽修行过道术,但也没有到登峰造极的化仙程度,溯未上次见他之时,他虽眉宇间存有浩然正气,却只不过是个周身灵气较常人高出许多的人类罢了,怎么可能寿命如此长久呢?
西临月的这段记忆照现世而言,少说也有几百年了……若说西临月真的可以炼制长生不老之药,从而使江衍得以跳出轮回,那是打死溯未她也不会信的。
这就好像那些人类变小把戏的一样,他们若真那么厉害,就直接变些金子出来好了,何必疲于奔波?还有号称某半仙的骗子,那么能算不还是依旧颠沛潦倒,怎么不干脆算算哪儿能捡到钱,不道人命运说不定折寿折的还少呢。
她连自己都活的如此艰辛,哪儿还有多余的闲心去管别人的生死,而且若有那本事的话,她应该也不用再靠吃人来维持身体不腐了。
见江衍许久没有说话,西临月微仰着头,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溯未印象中的冷若冰霜,也不同于她和白倾夙分别那天的决绝。
她看着江衍蹙着眉头似是万分痛苦的神色,嘴角渐渐攒出一抹暖笑,神情温和而柔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面对晚辈的长辈一样……溯未从来没想过西临月脸上会出现一个这么复杂且富有感情的表情。
“不要用这么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我,我不值得更加不需要。想想那些因我而死的生灵,不管他们如何哀求哭喊,在我嗜血的时候,我仍会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拆吃入腹,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
犹豫片刻,江衍终究还是走了进来,身后的石门在他踏进来的那一刻立马紧紧的关了起来,这不由的令溯未诧异一个光听声音就知道异常沉重的石门反应竟然这么快。
江衍对这里非常熟悉,即使在这种伸手都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仍能步调丝毫不乱的精准摸到烛台,他拿着火折子挨个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之后,溯未这才能看的清,原来这是个石牢,巨大而且空旷。
怪不得刚才他们说话,甚至还有回声,看这地方居然这么大也实在难怪了。
“别说了,我知道那些都是你不想的。”
西临月嘴角的弧度弯的更大了些,看着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子里尽是满满的柔情,燃烧的蜡烛忽然爆出一团火星,她眼里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微微回神道
“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能就干干净净的死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这可惜,这些从来都不是我能选择的。”
西临月身上绑着足有成人胳膊般粗细的铁链,连带着身后的石柱将她牢牢固定在地上......细细看上去那铁链和石柱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繁复咒文,随着她小幅度的动作,甚至有金光流闪,带动石牢四壁都符光四溢。
“这缚龙阵也不知能困住你几时,现在只盼望着你不会化蛇,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
江衍挨着西临月坐下,然后倾下身躺在她的腿上,握住她一只手贴在脸上,而西临月则用另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看上去分外小心和珍惜。
溯未在心里大大的恶寒了一下,心想这是怎么个情况,看他们这么习以为常的亲密,难道两人之间有什么奸情......不是,是有什么隐情不成?
“为什么不放过你自己呢,我都能看破所谓正邪,为何你还是不放过你自己?这一切都不能怪你,不是么!”
江衍握着西临月的那只手仍是轻微的颤抖着,他紧紧阖着双眼,睫毛不断的抖动着,尽管嘴唇抿出一个坚毅的弧度,却还是可以轻易的看出他的不安。
可是西临月,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的拍着他,就像是在哄幼儿睡觉一般,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悄然,生怕吓到他一样。
“你小的时候本就体弱多病,更是寒冬飘雪之际被破冰丢进冰湖里,我把你救上岸时,你的脸都冻的毫无血色,因为窒息还隐隐透出紫色……后来我想,怎么也要给你找一个暖和的地方,至少不能让你死在冰天雪地里。”
“我那时候,是长什么样子的?”
西临月想了想,然后看似无比认真的说道
“说实话,你是我看过最丑的婴儿了,浑身皱皱巴巴的,小手小脚勾勾着,抓着我的手指就不松开,活像个老鼠崽子。”
江衍蹙着眉嘟囔道“真有那么丑么”,随即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看我可爱才把我带在身边的。”
西临月撇了撇嘴,摇头道
“主要还是因为你命大吧……冰湖周围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我又没带过孩子,你窝在我怀里哭的像快断气儿的奶猫一样,后来哭的连声都没了。”
“听我师傅说,我是喝你的血长大,所以有的时候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听你师父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多血给你喝?我只是在湖里听那两个把你丢下来的人说,你出生就被抱走了,你母亲都未看过你一眼。这么联想来,路上他们两个也不会给你找东西吃,所以你来到人世后的第一口,喝的就应该是我的血吧。”
“后来呢?”
“后来我和小香一直在找人类的村庄,把你交给妖怪的话谁知道我是不是掉头你就被吃掉了。还好小香知道的比我多,给你弄吃的一直都是她在费心,后来干脆养了个刚生小马的母马,等到找到人的时候,你都三岁了。”
“再后来呢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调皮捣蛋愈发严重起来,于是我一生气就顺手把你撇了。”
江衍孩子气的撇了撇嘴,闷声道
“是啊,好顺手,正好撇到了昆仑山脚下。”
“你身体里混有我的血,有的时候虽不至于像我一般残暴嗜血,却还是影响到了你的性格,若是耍起赖起来,除了我和小香外,怕也没人管的了你。”
“我那应该是发疯发狂吧,到你这儿反而成了耍赖了。”
“把你放在那儿以后,我和小香一直担心山上总也不下来人该怎么办,于是小香愣是跑到山上把你师傅从山上折腾下来了,老人家老胳膊老腿儿头发都白了,居然跟着她一路下来找了个弟子拿筐把你背上去的。”
“直接背不就得了,拿筐干什么?”
“你若是那么乖的孩子你师父后来也不至于头疼了,那个时候除了我和小香外,你根本不让别人碰你,碰你你就吐口水,让你走你还不走。以我的身份,根本无法上昆仑山去送你,你六岁的时候已经长的和小香那多少年都没什么变化的身子差不多高了,生起气来你推她一推一个跟头,她更是弄不了你了。于是她气急败坏的走了一上午,回来拿了个特别大的筐……那筐还是她亲手现编的呢,编的特别大,你有印象么?”
“怎么可能没有,那筐施了术,不管怎么挣扎都出不来,后来我都长大了偶尔不小心犯错师傅,还会把我塞进去呢。”
西临月笑了笑,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让你去修道,我不指望你真的能成仙,小香更是巴不得你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希望你借着修行可以压制我血液中的暴戾之气罢了。那一别之后,我其实就没打算再和你相见,小香却总是喜欢去偷偷的看看你,后来还骗你给她买吃的。”
“你是不知道她扑上来叫我爹爹的时候,哭的有多可怕,真是够了......”
“你孩提时期,我性子极冷,虽救了你,却也很少亲近你,在你又哭又闹的时候虽不至于生气,却也断不会理会你的。那时都是小香寸步不离的哄你玩儿,她把她那时所有感情和精力都一股脑儿毫无保留的给了你,就连你上了昆仑山之后,她明知道那里离仙境极近,却还是冒着危险偷偷去看你。”
江衍握着西林月的手覆上自己的眼睛,声音略微发涩。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可白师弟偏偏说他不相信,我也是不信的,没有亲眼看到,我怎么能相信……她甚至还来不及告诉我她是谁,就那么死了呢。”
“我回来的之前,在城西紫竹林周围见过你白师弟,他已经叛离师门,决定回青丘了。”
江衍猛地侧过头看着西临月,难以置信的说道
“他叛离师门了?怎么会?!”
“如果一开始你师傅没有强行困住他的话,也许他还能看到小香最后一面……虽然知道是受了小香的嘱托,你师傅只不过是依言行事,可他还是无法接受。”
“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难道是因为当初你们带我回北祁国,所以……”
西临月像是安慰哭闹的小孩儿一样,轻轻的拍了拍江衍,轻声说道
“别想太多,她的死和你并无关系……今天之所以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忽然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而已。世事有序,生死有时,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小香一样不在了,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太想我,要知道其实死亡对我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