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刚服用的药物起效,现正昏睡过去。
薛楚涵把她放在毯子上,从车架上整理出被褥和厚实的棉衣,给她盖上。又收拾出备用的金创药,细细地给刘裕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高才进则忙着捡回方才散乱一地的枯枝枯叶,点火架起架子来烤鱼。
因这一事变,轻尘和刘裕负伤,天色又逐渐暗了下来,继续赶路已不可能,薛楚涵和高才进便拆下马车顶的篷布缚在三两棵树干上遮挡风雪,打算好好歇一晚。
酉时过后轻尘悠悠转醒,因方才打斗负伤,少不得薛楚涵运功替她平复紊乱的经脉,忙完这些倒花费了不少时间。高才进将四处收集来的干净雪花融成水,又妥帖地搁在火堆旁边烘热了才递给轻尘。
轻尘一向打心底觉得他懦弱胆小,总爱打笑他,经此一役,倒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似得,竟也有几分感激。
刘裕道:“晚霞满天,西风劲吹,明日必定又是极好的气象。”
薛楚涵好奇道:“刘兄如何这般善于辨别天象呢?”
刘裕不好意思笑道:“不过是平日里多留神,时间久了便多少摸索出些行道来。”
此时夕阳西下,金灿灿的太阳余晖射入林间,四人透过交错遮挡在眼前的树叶枝桠往远处望去,远方的山涧凡是海拔较高的都被薄血覆盖,随着高度攀升长着的树林无一不披着一层白霜似的雪花,看起来毛茸茸的,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或明黄或橘红的光彩。
落日愈来愈低,满天的霞光渐渐由黄转为殷红,色彩之绚烂堪比一簇一簇熊熊燃烧的火把,刺目却诱人。
再移目远处便是山脚下的平原,从山头发源的溪流顺着山势潺潺不断地流淌而下,流出一条蜿蜒的河道来。山脚下气温还不算低,河边一丛丛地生长着各色的不知名的花儿,偶尔有牛羊或者马匹伏头饮水,组嚼着仍未被雪覆盖的植被。
时光静谧,四人只瞧着那景色,长久没有人言语。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对日后去向的难料,加之每人不同的前尘往事在脑海中翻覆,复杂的心情一时难以排解,充盈心头。
一夜无话。
次日众人都早早醒来,昨儿折损了一匹好马,这回只得将仅剩的一匹马套上经过一番修整的车子,并做一辆马车用。
因刘裕双手伤势未愈,便仍是高才进驾车,两人车前控制马车,两人马车内休坐。
薛楚涵近来总是眉头紧蹙,十分闷闷不乐的模样,轻尘心知他是为了自己身中阴匿毒而忧心,便想方设法安慰他,可除了使他强颜欢笑不让轻尘担心外,并无实质作用。
轻尘道:“我们回会稽郡可好?”
薛楚涵讶然道:“你想回去?可解药……”
轻尘淡淡笑道:“既然陈老头都说解药仅有一颗,目无头绪,我们既然找不着,又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路途颠簸上呢?”
薛楚涵神色黯淡下来,照轻尘话里的意思,是要放弃寻找解药。
轻尘少不得哄他道:“比起在外头赶路风餐露宿,我更愿意与你过些安静的日子,找个幽静的山谷,每天晨起同去看日出,栽花养草,无忧无虑地过剩下的每一日。”
薛楚涵沉思片刻,要尊重轻尘意思,便只好同意了。把决定告知两人,让高才进调转车头往会稽郡方向驶去。
刘裕本就是会稽郡京口人,因后来的一些境遇在江州谋生,这回要回到会稽郡他自然也十分乐意。至于高才进,他幼年丧父,前不久才安葬了亡母,当下无其他亲近的亲属,无牵无挂,不论去哪里都是不拘的。
从会稽郡出发来时为了赶路,专挑山林小道走,过城不入,但回去时候重在游历,时不时停下来入城逛逛,又或者偶遇些名胜古迹时上前游玩一番,日子过得飞快,就这样过了小半月。
眼看着还有三四日车程便可进入会稽郡,四人因到一处旧址瞻仰某位古人,回城时候耽误了时辰,赶不上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便只好在野外歇脚。
却见不远处有一小小的村落,里面似有十来家村民驻扎,四人便想着冬日夜里野外天寒地冻,极易感染风寒,若村民方便,想借宿一夜。
可是走近一瞧,村内灯火俱灭,除了偶尔听得一两声狗吠外,听不到任何人声。
刘裕正纳闷时辰仍不算太晚,村民理应不会如此早便歇息的。
高才进道:“该不会是一个荒村罢?这年头大战虽无,但各地纷乱不断,出现荒村也不奇怪呢。”
刘裕否认这种可能:“你瞧家家屋前挂着秋日里晒好的辣椒或腊肉,大概是留着过冬的食物,加上院中堆满了干草垛,用来防雪或者喂养猪和马匹最是合适,远处农田修整齐全,庄稼照料得当,这样不可能是荒村。”
薛楚涵也同意,但仍是不理解为何明明不是荒村却呈现灯火俱灭,人声全无的奇怪景象,便大声询问,以内力将声音传出去确保村里面的人能听到。
“请问附近可有人家?我们四人乃是路过的旅客,因误了城门关闭的时辰想在此借宿一夜……”
待他将这话重复第三遍的时候,村子旁边一个巨大的草垛中窸窸窣窣地响动,冒出一个人头出来。
高才进向来胆小,不由得缩到刘裕身后去。
那人在清冷的月光下朝四人招招手,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颤悠悠地警醒道:
“你们四人莫要声张,咱们村子不安全,若是想要活命,你们快些往外走,千万莫回头!”
四人听这话觉得奇怪,走到那草垛跟前,看着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草垛中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正要开口,从老人身后又簌簌地冒出两个小脑袋来,原来是两个半大的孩子。
轻尘更是觉得非同寻常,便问道:“老人家,你们为何要将自己隐藏在草垛中?”
那老人见他们四人不赶快逃命反而走进村子里来,心急火燎地伸手推他们走,尽量简短地想要说服他们离开:
“近日里有一武功高强的恶人到了此处,每日入夜之后都出来骚扰残害村民,手法极其怪异残忍,我们迫于生计不想离开祖辈生活的地方,只好一到夜里便想方设法躲起来……”
话音未落,村子里头有个婴儿夜啼,哭声越来越大,在静谧的村庄里尤为明显。
老人家忧心道:“这下可糟了,小李子家的孩子这下可惹大祸了!”
薛楚涵还要再问,这时不远处有一身形魁梧高大的人影哈哈大笑着,大摇大摆朝婴儿啼哭的那户人家走去,那婴儿听得他的嗓音越发恐惧,便哭得更加嘶声力竭了。
轻尘和薛楚涵在听得那人的笑声之后相互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心中的忌惮。
那人正是残魔仇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