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涵搂着她,生怕她睡着睡着便没有了呼吸,于是时常伸手去试她鼻息,所幸从一开始的脉息跳动如鼓到后面终于稍微缓和下来,变成柔和的起伏,薛楚涵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过久,薛楚涵也一同靠着墙角睡了过去,醒来再睡睡去又醒,轻尘终于清醒过来了。
她静静地瞧着薛楚涵熟睡的面容,脸上是哀戚的神色,堕入这岩洞不知道已过去了多长时间,可她估摸着也快到了大限之期。
她伸手迎着光线去看泛紫色的皮肤和指尖,心中万籁俱灰。
薛楚涵揉着惺忪的双眼醒来,瞧见她在睁眼看着自己,脸上有温柔的笑意,道:“你醒啦?”
轻尘伸手掩住脸,羞怯道:“别这样瞧着我,我如今丑得很……”
薛楚涵仍是笑,却不说话,只把她掩住面容的手拉开,宠溺地亲吻她因毒素弥漫变得黑紫的脸颊,眼中的眸光和神情,就如同当日初见时惊艳赞叹的一样。
可是疼痛的折磨却远远还未结束,轻尘醒来不久后又是内息翻腾,周身冰寒,内脏似乎要绞成一团,这几回的病痛不同于前两个月,连她自个儿也以为是蛇毒催发了体内的阴匿毒,直到身体内的怪异疼痛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咆哮着要冲破她极力的克制。
轻尘“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却是漆黑如墨的颜色。
过道中空气流通顺畅,血腥味扩散出去很快又招来了那群嗜血的毒蝙蝠。
蝙蝠扑腾着双翼,贪婪地吮吸着地面上一大摊黑血。
还未等薛楚涵将轻尘撤离那群蝙蝠,便讶异地发觉,那些吸了黑色血液的蝙蝠翅膀扇动的幅度越来越小。
略有数只来得晚的蝙蝠奋力要飞起,却跟癫狂了不长眼睛似的撞到崖壁去,又摔落回地面。
其余的仿佛中毒了一般无力飞起,一只只拍打着双翼,挣扎无果,落地后死去。
薛楚涵还没来得及细想,轻尘便又吐出两口黑血来。
陆续有远处的蝙蝠闻得血腥味寻来,再陆续死去。
轻尘眼看着这一滩滩黑血,心里哀呼我命休矣。
绝望地抬起头来望向薛楚涵。
却瞧见他脸上有难以抑制的狂喜。
薛楚涵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颤声道:
“尘儿,你可有觉得体内脉息的动荡平息了些许?又或者疼痛减轻了许多?”
轻尘见他如此反应,愣了半晌,才细细检查体内的情况。
果然,体内喧嚣不止的疼痛感似乎减轻,自从中毒以来便开始的无力和虚弱也没那么明显了。
轻尘仍处于呆楞状态:“这……”
薛楚涵喜道:“你把体内浑浊的黑血吐出来后,脸色和嘴唇的深紫色也变淡了。”
轻尘伸出手来打量自己的指尖,原本连指甲也淤滞着黑紫的颜色,是毒素弥散全身的迹象,可如今这黑紫竟然真的褪去了许多。
她疑惑地,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指我体内的蛇毒清除了么?可是那些蝙蝠……”
薛楚涵喜笑颜开道:“不只是蛇毒,只怕连你身上的阴匿毒也能消除!”
薛楚涵的猜测是对的。
这个深不见底的神秘岩洞内怪石嶙峋,其中包含着未知元素的晶体,许多对人体有益的元素溶入流水中,而这流水由山顶的冰雪雨水甘露汇聚而成,自然是最纯粹的,经过漫漫崎岖的水道流到此岩洞中,两人饮此水维生,本来就大有裨益。
加上岩洞中诸多鲜为人知的变异物种,狰狞的毒蛇、纯白的蝎子和其他毒物无一不成长了漫长的时间,虽然体内的毒素积累甚多,但与此同时其本身也是具有极高营养价值的药物,民间便常以蛇蝎入药,愈是剧毒的蛇蝎,药用价值便愈高。
毒蛇以蝎子等毒物为食,两人又以毒蛇为食,毒素累积的同时营养成分也加倍积累。
当然,服用这岩洞里面的蛇蝎有利有弊。
寻常人的体质是完全没法承受这种程度的毒素量的,还没等到营养价值发挥作用,便会早早因中毒而亡。即便是自小习武,深谙运功解毒和调理内息的薛楚涵,乍然服用了这些毒物也一时难以承受,所以产生了许多不适,待经过调息将血液中的毒素平息化为体内血脉扩张,加速血液流通,大大增强功力的罕世奇药。
而轻尘的情况就更复杂些,她本来就中了难解的阴匿毒,最后的一月之期将至,原本没有解药的话她是死劫难逃,哪想不经意落入这个岩洞中,被迫以毒蛇为食,又服用了许多有解毒奇效的剧毒的蛇之蛇胆,一时之间蛇毒与她体内的阴匿毒无法相容,产生了排斥,所以同样是服食了蛇肉,她的反应却要必薛楚涵强烈痛苦百倍。
乃至于毒素在体内肆乱,连皮肤瞳孔都呈深紫色,看起来就像是毒发前兆或者走火入魔的症状。
可幸的是因为两种毒素长期无法调和,即便是运功克制想要强行镇压也无果,于是逼得轻尘将体内黑血吐出,这种有毒的血液正是阴匿毒与蛇毒混合的毒液,连毒蝙蝠都不堪其强烈的毒素中毒而死。
原本寻找阴匿毒的解药只为在体内化解毒素,但对于轻尘来说,就等于将体内潜藏了三个月的阴匿毒大部分地排出体内,等同于解毒功效。
其中种种的变化,复杂得哪怕是连善制阴匿毒解药的玄真道人也无法解释。
轻尘还是半信半疑:“你是说,虽然我们找不到解药来解阴匿毒,但是却因为服食了有毒的蛇肉,以毒攻毒将阴匿毒排出体外了?”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解毒方式。
轻尘仍是十分疑惑,可在吐出毒血后,身体透露出来的那种未中毒时轻盈和敏捷的力度却是真切的。
薛楚涵点头,兴奋地将轻尘抱住,道:
“这是我们歪打正着,天知道我们会意外落入岩洞,本来自知必死,却不想是另有一线生机!”
轻尘生性谨慎,她起身取剑在狭小的过道内挥舞了起来。
只见她脚尖轻点,人便像是风中残叶一般毫无声息地飘了出去,比起薛楚涵剑法的劲气纵横,轻尘的身手更加轻盈狡黠些,几回飞跳间人随剑走,卷起剑气如狂风袭面,吹得人睁不开眼。
二十招罢,轻尘翻身落地,回剑入鞘。
体内劲气的流畅和久违的毫无凝滞感,终于让轻尘忐忑的心落到了实处。
一时间喜悦溢满心头,轻尘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本以为不久便要离开人世却突然得知自己奇毒得解,这种意外的喜悦旁人怎能理解?
但薛楚涵却不是那个旁人,他笑着的面容像是在发光:
“我们终于能毫无旁骛地在一起了,从此以后,不再有隔阂和担忧,也不会有离别的恐惧。”
轻尘微微笑着,任由他伸过来牵住她的手环过她的臂膀。
这是最坚实的依靠。
是的,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两人。
向来她都是心思缜密,顾虑重重的,但此时此刻只觉得天地广袤无垠,她从未有过如此自由,天高任鸟翔的自在感受。
为了清除轻尘体内残留的阴匿毒余毒,薛楚涵又杀了许多条蛇,吃肉取胆,也可用来充饥。
接下来许多日里轻尘又是十分难受,以毒攻毒排斥后继续吐出黑血,但颜色在慢慢变淡,直到多日后吐出来的已经是鲜红的正常颜色,方能确认体内的阴匿毒已经完全清除。
这一过程花费了许久时日,两人总算能全心全意继续往未知的岩洞石道中探索出路。
经过这些日子两人对服食蛇肉饮用阴河道中的水来维持生命驾轻就熟,也不再有那么多心理障碍了。
他们都是顺着石道往前走,若有岔道便择一前进,若岔道走不通便原路返回选另一条路继续走,如此下来两人都记不起自己走过了哪些路。
当行至其中一条岔道,发觉此路风力颇大,原本在看似密封的岩洞里能有保持正常呼吸的空气不至于使人窒息已经很难得,这里竟然有风,两人都以为找到了出口,高兴地疾步赶去岔道尽头才发觉又是空欢喜一场,这才知道这岩洞里面的广大和曲折非是他们渺小的身躯可以丈量的。
这是一个五丈直径的圆坑,朝下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朝上望去也是一个黑漆漆的垂直石道,看来像是与下面的圆坑同为一条狭长的垂直的地道,如同他们从半山腰上那个地面缺口落入鳄鱼潭的那种深坑,而他们如今便是站在与深坑垂直的平面上。
呼呼的风声便是由头顶上的石道灌入,以有去无回的姿态灌注到他们来时的各条岔道。
薛楚涵将一块石头往坑内丢下,仔细聆听,过了许久许久才传来石块着地或是其他与他们所站一样平面的声音。
那个声响极其微弱,可知隔了多少距离的碰击声才能被弱化成为这般细若蚊呐的响度。
两人不由得惊叹这个地洞已经到了令人咂舌的深不见底的程度。
轻尘叹道:“这个坑至少得有上万丈罢?”
薛楚涵表示这个可能性不小。
鉴于此处有落入坑内的危险,两人小心翼翼地绕过万丈坑往前面走去了。
又顺着石道走了一会儿,两人才发觉这石道原来是绕着那万丈坑的边缘延伸的,前方隐约可见一个不大岩洞,迎面过去便是万丈坑的另一边,石块半掩隔断出几个大大小小的空间来。
这种岩洞在两人落入此处后所见不少,所以并没有太在意,便照例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石块隔断的空间相对其他的来说比较大,半隐匿在光线里,轻尘随意朝那面光亮的岩壁一瞧,原本踏出去的步子定住了。
她扯住朝前走的薛楚涵道:“你瞧那墙壁上仿佛有字迹。”
薛楚涵回过头来往轻尘指尖的方向望去,口中漫不经心道:“这种地方怎的会有字迹……”
却真的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