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薛楚涵和轻尘便跟在小佩身后来向高老夫人请安了。
薛楚涵兴奋道:“我们从佩姨处了解到高婆婆的病情,猜想着会不会是由于当年遭受恶人重创后引起内伤的后遗症,又因为痛失亲人以致于心神剧痛,加上情绪常年郁郁,更是加剧了这个病情,与哮喘的病症类似。”
小佩也是笑着说:“这两个孩子昨夜为了老夫人的病情可是苦思冥想了好久,又到书房翻了一堆典籍,一大清早便拉着我来找夫人了,您瞧他们两多用心,一夜没睡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高老夫人抬头打量两人,果真见到两人一脸疲惫的样子,眼圈下面发乌,看来的确颇费心力。
她不由得笑道:“老身知道你们俩有心,可是我这把老骨头都病了那么久,也不急着一天两天,你们大可不必这样费神。”
轻尘笑嘻嘻道:“高婆婆不必担心我们,年轻人辛苦一些不碍事的。从今日开始便让子贤以内力帮您疏通受损的经脉,缓解淤塞的血块,而我和佩姨,便负责上山采摘一些有助于缓解咳喘的山草药熬水给您服用,双管齐下,必定能抑制住这个顽疾。”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里,两人便如是帮高老夫人疗伤,闲暇时候轻尘撒着娇要带高老夫人出门看看风景晒晒太阳,美名曰放松心情,硬是不肯让她老自个儿呆在光线漆黑的密闭房间中,以免胡思乱想记起陈旧的伤心事来。
虽这旧疾难以一时根治,但还是取得了很好的成效,原本至少两日发作一次的哮喘,这段时间连着四五日都没有复发过了。
这日晌午刚刚用过午膳,轻尘帮着小佩在院子里整理一些冬日的棉铺被褥,拍打粘在上面的灰尘和棉絮,晾晒在树干上。
高老夫人躺在树荫下的竹椅上,瞧着棉絮和灰尘在阳光里翻飞,老庄躲在一旁阴凉处修理一些破旧的桌椅,小佩麻利地收拾着家务活儿,轻尘和薛楚涵有一搭没一搭地悄声说着话。
此情此景大伙儿其乐融融的画面竟然让高老夫人有些恍惚起来,昏昏欲睡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一切厄运都还没开始的美满日子。
先前的种种怀疑和戒备,都在这几天朝夕相处内两人为了她的顽疾四下忙碌中消失无踪。
她年纪大了,五十余年的光阴不仅仅刻在她的身体面容上化作枯朽的痕迹,更是在她的心头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可如今,没想到在最后的这段日子,竟然还能遇到这样两个真性情的孩子,一个温润一个可人,若她的孩子有机会长大成人,这时候她也该是当人家外祖母的年纪了。
又或者即便是她亲生的乖儿,也未必有他们两人这般妥贴耐性呢。
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地笑了。
轻尘偶尔回头瞧见了,依偎过来道:“高婆婆今日心情很好呢。”
高老夫人一手牵过轻尘的手,摩挲着道:“能瞧见你们俩,心情自然是好的。”
轻尘笑盈盈地正要说话,眼尖瞄到高老夫人腰带上挂着的一枚玉佩,颜色葱绿,水量十足。
她不由得惊叹道:“高婆婆这块玉佩定是极品,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它并非凡品!”
高老夫人将玉佩揭下,捧在手心里,听了颇为自得地笑道:“当然,这是当年高老头子送我的信物,自然不是寻常的玉佩。”
轻尘听了连连起哄,要让高老夫人讲讲当年的轶事。
高老夫人不好意思地推卸道:
“有什么好说的,年轻时候的小两口不都是一样,就和你们两人那般整天都粘在一起半天也离不开彼此……”
轻尘闻言瞬间脸颊红了,不由得大嗔道:
“高婆婆真讨厌,叫你说你的事情怎的反过头来取笑人家!”
薛楚涵也笑,伸手接过那块玉佩,仔细地打量。
这块玉佩颜色通透,质地上乘,是难得一见没有丝毫瑕疵的玉料。中央雕刻着三朵梅花,两朵盛放一朵含苞,一旁还刻着“百里”二字。
正瞧着呢,门外传来大声的敲门声。
老庄搁下手头的活计,纳闷道:“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都没有人来访的,这外头是谁呢?”
说着去开门。
片刻之后听到脚步声,薛楚涵不经意地朝门口一瞧,一个身影便飞奔着扑了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来人扑了满怀。
久违的声音娇憨道:“子贤哥哥,我可想死你了!”
薛楚涵好不容易将她从身上掰下来,正眼一看竟然是刘佳言。
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来了,抬头再看时远远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薛楚涵又惊又喜:“钟灏……高才进?”
钟灏也是激动不已,哈哈大笑着扑上来:
“你这臭小子,莫名消失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死了!快让老哥揍你一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薛楚涵哭笑不得地拉开紧紧抱着他的刘佳言,又将树尾熊似的挂在他身上的钟灏掰下来,笑骂道:
“你怎么不揍你自己一拳,看看有没有在做梦!”
高才进却是局促地站在不远处,又是激动又是尴尬地搓着手,说不出话来。
轻尘虽然意外刘佳言也来了,却还是很高兴能见到钟灏和高才进两人。
她笑着上前去招呼落单了的高才进,高才进见了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道:
“你们还活着……太好了……真好!”
轻尘许久没见他局促不安的神色,也觉得十分怀念,这时候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钟灏和在一旁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的刘佳言平静下来,薛楚涵招呼轻尘和高才进过来。
钟灏见了轻尘仍旧油嘴滑舌本性不改,道:
“这么久没见弟妹,弟妹容光焕发远胜从前呢!看来子贤功劳不少呀!”
薛楚涵无语地瞥了钟灏一眼:“嘴巴好好说话。”
轻尘笑着从容地回应:
“你也不赖,许久没见贫嘴的功夫可是一点儿也没有退步。”
这样说着,扭头便见刘佳言毫不掩饰地带着审视和防备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轻尘微微一笑:“我们又见面了呢。”
刘佳言不搭话,只是瞪她一眼,缩回到钟灏身边去了。
薛楚涵顿觉头痛,问道:“这荒山野岭的,你怎么把佳言带来了?”
钟灏朝薛楚涵耸耸肩,表示无奈:
“你要知道全江湖的人都或多或少耳闻你们失去踪迹的消息,打我接到你的来信便立即派人告知薛伯父,让他放心,然后就十万火急地赶来了,谁料到这个丫头得知消息后缠着我要来……”
薛楚涵只好转向高才进,关切道:
“没想到你真的能收到我们的信,还以为你到别处去了呢!”
高才进呐呐道:
“自从那日你们俩从山上消失,我在山上寻了你们大半个月均无所获,很多人都说你们两人已经死了,可是我不信,一日见不着尸首我都不信,后来又怕你们是到别处去了,想着哪日回来的话该找不到我,于是便到咱们落脚的客栈里打下手成了店小二。前不久接到你的来信,可把我高兴坏了,立刻便启程来寻你们,后来在路上的一处茶水铺中听到他们两人在议论你,稍一打听便知道我们目的一致,于是一同过来了。”
几人都又惊又喜地聚着说起这些日子的经历来,过了半晌高老夫人才不得不打断他们道:
“既然有新的朋友过来,为何不招呼他们进屋歇歇脚喝口茶水?这样在日头下呆站着也不嫌累。”
薛楚涵闻言连忙应道,向高老夫人介绍三人,待他们都朝高老夫人打过招呼,又讲解了他和轻尘从山洞出来如何得到高老夫人的照顾后,才驾轻就熟地带着三人往内堂去了。
他们在内堂就坐后,钟灏已经忍不住絮絮与薛楚涵讲起,这些日子失去他们消息后江湖上发生的事情来。
此时两人方得知当朝内忧外患不断,孙恩的作乱带起百姓对当权者蛮横专权,政治腐败的忿恨,纷纷加入孙恩作乱之流,其动荡的趋势大有改朝换代的可能。
钟灏道:“在我们来的一路上不断碰见逃难的流民,他们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地往别的郡迁徙,这世道,乱得很。”
薛楚涵感慨道:“不论起义与镇压都只是权力的争夺和较量,最无辜的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钟灏也叹道:“朝堂之事也由不得我们来干涉,现时武林中仍算太平,只是不知这种快活日子还能过多久罢。”
他们谈论的时候,轻尘与高才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刘佳言百无聊赖,时不时狠狠地瞥她一眼或是冷哼一声,不放过任何机会耍起了小性子,来表达对轻尘的不满和对抗。
反观轻尘,不知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假装漠不关心,气定神闲地喝茶聊天的神情倒是更惹怒了刘佳言,仿佛在她心目中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乱发脾气的小孩子,压根无法引起她的重视,更别说有资格成为她的竞争者,这让刘佳言十分气馁。
晚膳时候一大群人围桌而食,气氛倒是十分融洽,钟灏向来擅长说些有趣的段子,逗得大家笑得前俯后仰,哪怕是一整天绷着脸的刘佳言,也不由得被逗笑了。
夜深露重,高老夫人让佩姨简略收拾一下府中许多间空着的厢房安排给钟灏三人,便去歇息了。
而刘佳言的怒火彻底爆发在当她得知,这些日子长久以来薛楚涵和轻尘一直是共用同一个厢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