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远作为周怀安的殿前太监,是很忙的。
他要忙着习字,要忙着拓宽人脉打理关系,要忙着学会打理宫中大小事务,他若是忙这些,就注定了一天下来和周怀安见不到几次面。
而聂远是无时不刻想呆在陛下身边的。
但他是个理智的人,他知道,若自己不能强大起来,便没有资格留在陛下身边。
所以,就算是再怎么想念周怀安,聂远也极力地控制着。
有时太累了,便想想陛下的样子,想想她在人前的威严,又想想她对着自己的笑,还有那个让自己夜晚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吻,就觉得心间仿佛有什么化开了一般,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而此时聂远想着的这个温柔的人,正在朝堂之上制造着强大的威压。
此时的朝中,左相张傲英正承受着自入朝为官以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张爱卿,”周怀安指尖轻轻敲打着面前的九龙案,轻微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朝堂中回荡,气氛显得甚是诡异,“你说,这个事情,该如何是好啊。”
这个事情,指的是张傲英手底管辖的雀鞍一带被查出有官员贪了银子。
数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不过纹银八百两。
八百两,对正值鼎盛的大周朝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一个小小从八品郡守来说,就是好几年的供银。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周怀安是知道的。所以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对这些事揪着不放,但这一次,她是要给张傲英一个教训的。
张傲英向右跨出一步,低头道:“臣惶恐。此事乃微臣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张傲英此时心中说是惶恐,倒不如说是愤怒。
怒手底下那群窝囊废,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居然真给周怀安揪住了小辫子。张傲英此时在心中已经想出了不下十种刑法,准备好好招待一下那个让他受了这么一遭的不得力的属下。
他不过是有些疑惑,周怀安对他的看管一向是松的,今日是怎的了,忽然插手这等小事了。
张傲英疑惑归疑惑,连请罚的话都说出去了,却并不怎么担心陛下会降罪于他。不是他太过自负,而是他好歹是开国元老之一,是连先帝也要给三分脸面的人,这个黄毛小丫头哪里有胆子动他?
张傲英的想法是对的,也是错的。
周怀安的确没打算责罚于他,但很明显的,也没打算放过他。
周怀安坐在龙椅上不动声的打量着张傲英。
那视线刺得张傲英如芒在背。
“哦?张爱卿何罪之有,要请罚呢?”周怀安不紧不慢地说着,中途还懒懒的换了个姿势,看似很随意的样子。
这时张傲英终于感到压力了。
陛下这话,听似是没什么,实则乃实打实的责备。
不过八百两,陛下竟如此追究,这绝不是周怀安的作风,她这分明是在借这个引子,来责难自己的。
但自打她上位以来从不曾对自己有过如此的犀利言辞,今日如此,实属反常。
难道……陛下是有所察觉了?
想到这里,张傲英心下一颤,又很快镇定下来。
他自信做得隐秘,就算周怀安彻查,也探不出蛛丝马迹。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面子上的该做的,还是要做足的。
于是张傲英的腰杆又弯了弯:“近来南境正值雨季,凿渠引水乃民生大事,臣不敢妄为,琐碎之事便下放了些。臣万万没想到,手下人竟看管不利,出了这等事,实在让微臣无颜面对陛下,无颜面对先皇啊!”
张傲英这话一出简直发自肺腑催人泪下。
但周怀安只想笑。
张傲英这话明着是认罪,是承认自己关照不周,实际上呢?分明将罪责摘得一干二净。不仅三两句洗白了自己,还顺带说出他治理南境水患的功劳。最后还将先皇抬了出来,分明是在以开国元老的身份压她。
那么,她现在,是不是不仅不能责罚,还得念他两朝
老臣治水有功给他赏赐?
若是平时,周怀安也就罢了。
但这次,她可是存着心思来的,又怎可能轻易放过?
“如此说来,还真是辛苦张爱卿了。”周怀安微微笑道,“是孤太过责难。张爱卿既然如此辛苦,孤又怎会不体谅?今年张爱卿治理水患颇费心思,既然放了权,爱卿对那人想必也是信任的,可惜办事实在不力。不如,张爱卿将那人交予刑司,也免得回去见了人动了肝火,对身子也不好。”
周怀安顿了顿,看着张傲英的脸色,缓声道:“张爱卿,你说,如此可好?”
张傲英在底下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周怀安这几句话可是将他堵得死死的。
皇帝叫你交人上去你敢不从?还不能交太过差的,这样一来,自己便少了个得力的。
少了人不要紧,还可以培养。
他在意的,是陛下的态度。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责难了,这几乎算得上是刁难了。
刁难不难猜,难猜的是刁难背后的动机。
揣测君心是古往今来所有臣子都想做好,却没几个能做好的事情。
张傲英也不例外。
虽说他在朝中已摸爬滚打了十余载,但周怀安这次的转变,他一时也是猜不透的。
张傲英是聪明人,既然一时猜不透,那我便不猜了,我便顺着你,看看你接下来,要如何。
张傲英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口中还呼着谢陛下恩典。
若是再继续下去,倒显着周怀安有些像是欺侮忠臣的昏君了。
何况周怀安已隐隐看到有朝臣已面露不苟同之色,她若是继续下去,估计又有一场争论不休。
周怀安缓了眉宇间的凌厉,道:“张爱卿请起,孤不过知晓我大周朝竟有这等龌龊事,一时有些愤愤罢了。让张爱卿如此为之,实非我之所愿,乃是为了我大周家国昌盛,百姓安康啊。”
张傲英立刻叩首道:“我大周朝有如此明君,乃国之幸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朝堂上的官员纷纷拜下,万岁之声山呼海啸。
周怀安前世是很喜欢看这样的场面的。
这会让她有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但今日,她却有些疲了。
是因为历经一世看得淡了,还是因为历经一世看得透了,周怀安不知道。
此刻的她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念聂远。
周怀安想起聂远,面上的威严就有些挂不住了。
于是广袖一振,“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