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秉修靠在床上,肩膀上和胸口前薄薄的绫纱道衣下绕着厚厚的粗布将伤口困的严严实实。梁坠天坐到床边,仔细翻看梁秉修的双手。这双手中了人参药毒之后手心已渐渐失去知觉,手背也布满了黑色血丝。梁坠天拿着银针刺了刺梁秉修的手掌,又挤出几滴黑血,用手指沾了沾,再放到鼻尖下闻了闻。
“手还有知觉么?”梁坠天摆弄完一只手后,又开始摆弄另一只手。
“有知觉,但却很弱。而且手掌至今发麻,握不起拳头来。”梁秉修说着用力握了下手,发现手还是松驰着握不起来。
“这毒,只有靠自己慢慢往外逼才行。师叔我也帮不了你。依我看以你的道行这毒没有个几年,怕是逼不出来。”
梁坠天把银针收起悠哉悠哉的说道:“中了毒也好,要知道那陈赛仙也是喜欢吃些奇珍异草,然后通过练功抗毒来突破自己的极限。”
梁秉修似对自己的毒伤并不在乎。他目光凝重的对梁坠天说道:“师叔,人参已经得道了,长得七八岁小童模样,我看是肉身无疑。”
“天道悠悠,自有定数。既然他得了人身,我们也不便将他当药材对待。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孙员外见梁坠天叔侄二人并没有抓人参精的计划,于是问道:“道长,这人参得道化作人形,不知到底算妖还是算人?他一日之间就害了两条人命,我们如果放任,只怕……”
梁坠天不等孙万城把话说完便抢白道:“孙员外此话差矣,所谓因果有报,他若多行不义,早晚遭到制裁,而我们丹九川门下,主要是行医济世,而非降妖除魔。更何况我只是说我们叔侄两放他自生自灭,并未阻拦他人捉拿他。”
孙员外见梁坠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琢磨着自己如果再说下去也不过是自讨没趣,谁让自己家中没有道法高强之人,如果有的话,他定要将那人参精给抓来。想到这里,孙万城不禁心中感慨:哎,不知自己的帐房吴丕道此刻究竟身在何处。他早知吴丕道乃是陈赛仙的化名。这些年来吴丕道不但曾经救过自己一命,还打下药庄大半江山,而且悉心指点自己的医术,可谓是孙家最大的恩人。
轻轻叹了口气后,孙万城转而面向梁秉修问道:“那薛诩没有得到那棵璞池人参,如果他扣着银两不给,不知道长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孙员外不必担心,此次下山,虽没有募得足够银两,不过却也结交了不少朋友。我于那薛诩也结为了异姓兄弟,有了像孙员外和薛公子这样的朋友,我想日后救济苍生的机会还会有很多。我又何必急于一时。”梁秉修勉强着坐起身来,用双脚掂了下地,觉得身上除了刀伤周围还有些疼痛外,下盘并无大碍。
“我说侄儿,我这里没有多少顺气丸了,我看你不如早日上路赶回璞池养伤,顺便也好早日让庄主给孙姑娘治病。”
“不忙不忙,你侄儿他重伤未愈,还需在孙府多休息几日再上路不迟。”孙万城见梁坠天没有忘记给小女治病一事,终于是缓了口气,此刻连忙殷勤的对梁坠天道:“梁道长这几日也不妨多休息,日后你也好一路上照顾你侄儿。”
梁坠天见孙万城对自己也突然客气起来,知道定是自己提起治病一事,当下也不客气,站起身来说道:“也好,我也不妨在此多叨扰几日。不过我可不能陪着梁秉修一起回璞池,我需要绕道静江府赈灾。”
众人一听梁坠天说要去赈灾,心里都觉得可笑。在他们心里这梁坠天是一个贪杯好色的无德道士,他不但丢了庄主的名分,而且又喜欢说大话,他若去赈灾,指不定把银两挥霍一空。
孙万城听了皱了皱眉头,说道:“令侄儿收了重伤,就算一两日内可以恢复元气,但是此去璞池怕要半个多月之久,万一路上碰到贼人,而道长你又不在身边,岂不是会有危险?”
梁秉修在一旁听出来那孙万城是担心自己女儿,连忙解释道:“孙员外不必担心,我虽然受了点伤,但是道法还在。那些鸡鸣狗盗之辈还奈何不了我。而且我经历了此难,一路上一定多加小心,不会再如此托大。到时候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没有胜算,我也会带着令千金速速逃离,绝不理会闲杂事非。”
其实孙万城对于梁秉修的道行本身并无任何怀疑。只是世道险恶,本领再大也需防着点暗算偷袭。孙万城见梁秉修年少气盛,做事喜欢硬拼,所以觉得有些担忧。此刻听到梁秉修说自己一路上会小心谨慎避免是非,孙万城心里顿时放宽了许多,在一旁夸赞道:“梁道长本领了得,小女蒙道长大恩,我孙万城感激不尽。”
说罢对在一旁的老草头伸出五个手指,说道:“来啊,去库房取出五万两银子助梁道长前往静江府赈灾。”
五万两银子对于孙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曹头瞪大着眼睛看着孙万城心想:这么大的一笔钱,交给这无德的道士前去赈灾,谁能保证这梁坠天不胡乱挥霍?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可没有这么说,但是他的表情又出卖了他的想法。梁坠天在一旁看了,用手甩了甩自己的道袍冷冷道:“不必了,我赈灾的法子和我的侄儿不同,他去赈灾需得多用些银两,我去赈灾,只需道幡一柄,毛笔一只,带了那么多钱财反而不便。”说罢起身走出了厢房。
“道长且慢!”孙万城连忙追出房去。可这孙万城哪里追得上梁坠天,一眨眼的功夫,梁坠天就不见了。
孙万城只能再走回厢房中,他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的瞪了眼老草头,心想:“我女儿的性命还得靠梁秉修叔侄搭救,你这不是存心跟他们过不去么。五万两银子不过是聊表心意,你又何苦担心这钱是怎么个花法!你把别人师叔得罪了这可怎么好。”
老草头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站在一旁不吭声。
梁秉修见气氛尴尬,只能站起身说道:“孙员外不必在意,我师叔为人确实有些怪癖。但是也不至于为了区区小事记恨在心。他平日喜欢饮酒,你不妨多送些紫海翻腾酒去他房里。他醉了一晚之后也就不会记得那么多了。”
孙万城听了大喜,连忙吩咐老草头道:“快去把府上的紫海翻腾酒拿出一整桶来,给梁坠天送了去,这几天让他喝个饱。”
“是,老爷。”这次老草头可再不敢多想,说完就赶去了酒窖中取酒。
近日来孙府上下为了筹办一年一次的药材拍卖会都忙碌坏了。如今那些药材商客纷纷离去,杂役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有人索性脱去孙府的袍子,穿着单衫在院子里懒散的扫着落叶。这时他们见老草头急冲冲穿过内堂的回廊,经过众人也不打招呼,而是直奔药池方向而去,脸上也是一副心急火燎但是又不太情愿的表情。于是家丁们纷纷议论起来:“怎么这么早,大管家就又忙碌起来了?”
“嗨,药商们虽然走了,但是家里面可不太平呢。你们听说没有,昨天家丁老李死了。据说他是死于身中剧毒”其中一个家丁轻声说道。
“嘘,我早就知道了。孙府当中出了人命可不是小事。千万不要宣扬出去,让官府知道了,孙家可就有麻烦了。这种事还是私下聊聊就好。”
“那老李可有家人?”
“嗨,这兵荒马乱的,就算有家人,难道还能找到这里来?花点银子也就打发了。”
“哎,我们这些当杂役的命可真是苦……?”
“嘘,别乱说话。这些年来孙家带我们不薄,别添乱了。多干活,少说话。”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姜无想领着朱万闯安排的四个家丁,抬着了恒的尸体进了孙家大院。一杆杂役看到四个宋兵抬着个和尚都围上来看热闹。
薛诩此时正在房中睡觉,听到院子里面吵吵嚷嚷,便起身想要看个究竟。在他房外四个薛家的侍卫早早的就等在门口,这时听见少爷房里有了动静,连忙在门外问:“少爷,你起了么?有什么吩咐没有。”
由于薛诩右手受了重伤,手指被木片夹着动弹不得,所以此时只能用左手抓衣裤穿。他折腾了好一会,才披上一件单衫,裤子也是穿的歪歪扭扭。他匆匆忙忙出了房门,寻着人群走去,而他的护卫们自然也紧紧的跟在身后。
等他到了姜无想身边,才发现一群杂役和四个宋兵围在一台伤兵驾周围议论纷纷。
“这该不是又出人命了吧……”
“这和尚是谁啊。”
“好冷的尸体!”
薛诩被挡住了视线看不清人群中什么情况,于是向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他身后几个强壮的侍卫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剥开人群,给薛诩让出一条道来。薛诩走上前一看,一具尸体赫然躺在伤员架上,全身皮肤已经变黑,和当天铁魁的尸体颜色一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