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仿佛用了彩霞做的胭脂,涂抹于她的冰肌雪肤上,教人忍不住想伸手试探试探。
她坐靠在亭角的大圆柱上,嘴角隐隐带着笑意,教人忍不住猜想她在做怎样的美梦。
白蕴棠的身影定在那一层台阶之上,看着那一幅以湖水做背景,以风铃做音乐的美人酣睡图,胸口左边那个地方,突然重重的跳动了几下。
依依并未察觉有人的到来,依旧睡得香甜。白蕴棠轻轻走了过去,坐在依依的身旁,低头看了依依许久,竟然鬼使神差的,将依依的头,扶到了自己的肩上。
肩膀总是比柱子柔软的,依依找到了一个更适合睡眠的地方,更是满足,嘴角弯弯,呢喃着在白蕴棠的怀里蹭了蹭,便又双手环着白蕴棠的腰,沉沉睡去。
白蕴棠虽然是盛名传世的大将军,可是被女子这样搂抱着入睡,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无措,便直直的挺着背,不敢随意乱动。
倘若抛却两人间的恩恩怨怨,这样看着,竟也是如此的和谐。
一场好睡。
依依醒来之时,已是在她的守月馆内,至于是如何回来,如何到了守月馆,依依是半点的印象都没有,仿佛记忆被掏空。
可是自依依醒来后,丫头们却都是嘴角噙着笑,看她的眼暧昧不明,问其原因,才晓得原来是白蕴棠将她抱着送回守月馆的。
不知为何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烧了一把火。依依嘴上大骂着白蕴棠趁机占她的便宜,转过身却捂着脸羞涩。
巧儿见依依醒了,便熬了碗小米粥,配些青菜让依依垫垫肚子。依依昨日只顾喝酒,没吃什么东西,看着那新鲜的饭菜,倒也真饿了,梳洗完便要去吃,肚子却猛地痛了起来。
依依承受不住,连冷汗都出来了,这可将丫头们吓坏了,忙请了大夫来,老大夫眯着眼睛把了好长时间的脉,才摸着胡子笑道:“恭喜夫人了……”
碧影是个急脾气,见依依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大夫还在这里说恭喜,自然气不过,对着大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胡说什么呢?我家夫人如今这般模样,你个庸医居然还说恭喜?!”
玲珑见状忙拉了下来,嗔怪道:“你急什么,先让大夫把话说完!”说着又对着大夫赔笑:“小丫头不懂事,您别介意,还请您说说,我家夫人究竟怎样了,有无大碍呀?”
老大夫被碧影一顿骂,脸色自然好不了,如今见玲珑还算懂事,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你家夫人呀,这是有喜了!如今已有两个多月了。”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大夫接着说:“只是夫人当真不注意,都是有身孕的人了,哪里还能饮酒呢?好在只是动了胎气,并不严重,待老夫开几副药方,调理调理也就好了。”
赤香客气的送走了大夫,玲珑等人都十分高兴,只有依依无比的惆怅起来。
她竟然,有了白蕴棠的孩子。
这该如何是好?
依依想起白蕴棠看她时的憎恨厌恶的眼神,想起宫殿,荷花池以及着守月馆中白蕴棠对她做的种种种种,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可是白蕴棠,会喜欢他吗?
依依不晓得,以她的处境,以他的心情,白蕴棠,会对这个孩子是怎样的态度。
所以尽管丫头们都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白蕴棠,可是依依却要求她们守口如瓶,让她想想,该不该告诉白蕴棠,她的丈夫。
恰巧白蕴棠自那夜送依依回来后遇上急事,如今不在府中,听家丁的意思,似乎也不会那么快就回来,这给了依依足够的时间去考虑。
两个多月的时候,依依已经害喜了,每日吃下去的食物又尽数吐了出来,没出几天,依依便是小脸蜡黄,骨瘦如柴。
虽然辛苦,依依心里却是欢喜的,依依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的肚中,有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才两个月大,就已经调皮的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
依依忍不住笑,将来,他一定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公子。一个和白蕴棠一样的小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依依又不希望孩子和他一样,那么冷漠,无情,不将她放在心上。
快要做母亲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依依越来越迫切的,想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问玲珑,白蕴棠会不会喜欢孩子,玲珑回答的很肯定。玲珑说,当初玉夫人的孩子没了,将军那样伤心,所以如果夫人有了孩子,将军定然会喜欢的。
依依点头,想起白蕴棠为了林玉婵的孩子来追究她时的模样,依依便能肯定,白蕴棠,一定会爱孩子的。
他爱不爱自己不要紧,只要,他爱孩子。
依依轻易就说服了自己,她要这个孩子。
她要亲口告诉白蕴棠,她有了他的孩子,她要生下他。
等待的日子是焦急却又甜蜜的,依依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白蕴棠,她想象着白蕴棠晓得她有了孩子后狂喜的表情,她甚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练习,要如何对白蕴棠说出这个消息。
她认真谨慎的提醒着丫头们,要保密,要让她第一个对白蕴棠说出这个消息,她想要很认真很认真的记下白蕴棠当时的表情,那一定,很值得收藏。
想想,就忍不住眉眼弯弯。
大约半个月后,新年前夕,终于传来了白蕴棠回府的消息。丫头们一路欢呼着告诉依依,依依正被小东西折磨着躺在床上,听说白蕴棠回来了,掀开被子,连鞋都没穿,就跑出了房间。
依依期待的看着白蕴棠,声音轻浅小心却带着欢喜:“你回来了?”
白蕴棠并不回答她,只是看着她。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依依不介意白蕴棠的反应,她此刻只想晓得,当白蕴棠听说她有了身孕时,是怎样的表情。
“我……”当真要说出来时,依依却犹豫了,深吸一口气,依依鼓足了勇气:“我……”
“我晓得!”积累的勇气却被白蕴棠硬生生打断,白蕴棠面无表情,递上一碗药汁,说出来的话,是命令:“把这个喝了。”
依依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堕胎药。”白蕴棠并不隐瞒。
依依本能的后退一步,笑容僵在脸上,眼中是惊讶和不相信,见白蕴棠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模样,依依抚了抚腹中的孩子,抬头,眼泪倏然落下,她看着白蕴棠,“为什么?”
“我并不想要你的孩子。”
原来如此。
原来,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依依冷笑,却是泪流满面,她直直的看着白蕴棠手里那浓稠的药汁,声音突然无力:“白蕴棠,原来,你只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求。
只愿,这个决定,你永远不后悔。
“白蕴棠,你既如此想,我便成全你。”
依依说完,接过白蕴棠手中的碗,在白蕴棠的惊讶和丫头们的惊呼中,将那满满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了。”依依将碗倒扣过来,看着白蕴棠,十分轻松的模样。最后一滴浓稠的药汁沿着碗壁流下,滴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竟然,是出奇的响。
白蕴棠立在原地,并不离开。
依依的脸色渐渐苍白,忍着痛回到床上,不多时,依依的裙摆上便有血色蔓延,仿佛一只只满是血迹的手,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从依依的腹中拿走。
依依眼睁睁的看着那滩血迹越来越大,随后抬头,泪光莹莹间却是笑魇如花,她看着白蕴棠,突然地笑:“你可以放心了,他真的没了。”
依依终于哽咽:“白蕴棠,你的孩子,已经没了。”
白蕴棠似乎并未听见依依的话,只是怔怔地盯着依依那染满血迹的裙袍,那裙上绣着的桃花,因着血色的浸染,更是鲜艳妖娆。
依依抬眼,见白蕴棠仍未离开,便也靠在床上,闭目不语。
许久,两人都未曾说话,房间里明明全是人,却听不见一丝的声音。
白蕴棠目光沉沉,不晓得在看哪里。就在白蕴棠抬脚欲走时,依依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曾说,不会拿孩子开玩笑,却为何,偏偏容不下我的孩子?你认为我杀了你的亲子,便也要……夺去我的孩子么?”
白蕴棠抬起的脚复又落下,定定立在那里,刚毅挺拔的身影此刻看来,竟也有分分的孤独。
“不是对你!”白蕴棠并未回头,却似乎是思虑良久,才抛下了这样一句话,随后,远远离去。
白蕴棠走后,依依遣走了房中所有的人。昏暗的房间中,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终于承受不住,由呜咽转为嚎啕大哭。
不是对你!
白蕴棠冷冽不留情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不是对你!
依依冷笑,白蕴棠,你竟然如此残忍。你不会拿所有的孩子开玩笑,却唯独,除了我么?
呵呵呵……白蕴棠,你果真如此恨我入骨,倒不如……倒不如一刀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