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万籁寂静,窗外隐隐能听得几声蛙鸣,书房内很是昏暗,白蕴棠独坐在椅上,凝神沉思。
李夕凤引了白子邺前来,见白蕴棠神色凝重,便开口:“怎的如此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蕴棠回神,浅笑:“不曾,不过是些不打紧的事罢了。夜已深了,早些歇息吧。”
夜确实深了,可是此时,守月馆内的佳人却是翻来覆去不得入眠。依依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前脚刚走,白蕴棠便迫不及待的将李夕凤接进了府。
李夕凤这一来,是小住,还是常住?若是小住,为何白蕴棠不带着白子邺去她的馆娃居,何苦让她舟车劳顿。若是久住……依依仔细想了想,眉眼紧锁,又舒展开,又是紧锁,很是纠结,若是常住,那白蕴棠意欲将她如何?二女同是一夫?依依摇了摇头,这是万万不能的。
想起那日白蕴棠对她说的话,言语间的意思似乎不准备轻易放过自己,那么即便李夕凤在这将军府常住,依依怕是也不能如愿,得到白蕴棠的休书,可能还要日日看着他与李夕凤恩爱。
依依暗骂,她这个将军夫人当的实在委屈了些。
又想起今日无端同温思贤相遇,虽是欢喜,却也心惊肉跳。不曾想一年之后,还能见到她的温哥哥。只是再见已是物是人非,她如今是旁人的妻,连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敢。他却依旧是那个温润公子,翩翩少年郎。
他问她过得好不好。她其实是难过的,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无论如何,他都无能为力。自南国到京中,他是她的温哥哥,却又不再是她的温哥哥。
翻了个身,看见窗外已隐约有些泛白,依依叹了口气,到底夜不成寐。翻身做起,想起同温思贤相遇之事,怕是逃不过白蕴棠的耳朵,她突然提出要出门游玩,他本就猜忌,如今阴错阳差,竟果真遇见了她的旧日相好,一语成鉴,不晓得白蕴棠又会想着怎样的法子来折磨她。
转念又一想,无论什么法子都好,她既不能反抗,默默受着便是。从前她想,皇帝赐婚,即便他不愿意,可若是她事事体贴,时时关心,总有一日能融化他。
如今赐婚一事既是他亲自求的旨,又并非是因为对她爱慕。难道,她与他之间,果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依依思前想后,心下一惊,莫不是他晓得她原本是丞相之女,因父亲生前同他有过节,所以他便不拆穿她的身份,只将她娶回身边慢慢折磨?
若是这般,依依心冷,想必下半辈子是没有好日子过了。顿时心中很是凄凉,十岁时无端遭遇变故,家中一百四十八口无辜命丧黄泉,只留她一人在世。如今大仇未报,她却又落入虎口,怕是终生也不能脱身。
越想越觉心中苦闷,只身一人时,愈发思念起父亲来。八年了,她隐姓埋名八年了,从京中丞相之女,成为南国县丞之女,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八年了。不晓得还要继续多久,不晓得白蕴棠,她名义上的丈夫,究竟会不会放过她。不晓得当时为何独独留了她,若是她能随父亲而去,今日这些苦,她便不用再受了。
胡思乱想间,天已大亮,巧儿进来伺候,见依依披头散发靠在床边,吓了一跳。忙过去查看,一探,只觉依依全身冰冷,唯有额头滚烫,怕是着了风寒了。
巧儿不敢怠慢,忙着人去请府中的大夫。恰巧平日里专为依依诊脉的大夫回乡探亲了,另一位大夫此刻正在白蕴棠的墨染阁内,为体弱多病的李夕凤诊脉。
虽然这府中的明眼人都晓得,李夕凤在白蕴棠心中的分量,比依依要重上千倍万倍。可依依好歹也是皇上钦赐的将军夫人,如今生病,自然也是要悉心照看的。于是玲珑便亲自去了墨染阁,这一来二去,自然是惊动了那位主子。
白蕴棠不以为然,理了理袖口,挑眉道:“怎么,才一日不见她的小郎君,便害起相思病了么?”
玲珑不敢妄言,又想着要替依依辩白两句,便大着胆子道:“夫人是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大舒坦,想请大夫过去瞧瞧,吃上几副药,想必也就好了。只是江大夫不在,所以才来打扰将军,可否请顾大夫前去看看,开个方子,也好教奴婢晓得该抓什么药。”
白蕴棠随意道:“顾大夫正在为夕凤诊治,一时三刻恐怕不得空。”
“那可否请将军恩准,奴婢去府外请个大夫,来……”
玲珑话未说完,便见碧影慌慌张张的赶来,急得快哭了:“将军快请顾大夫瞧瞧吧,夫人如今迷迷糊糊的,竟都开始说胡话了。”
白蕴棠面色一泠:“不是说只是偶感风寒么,怎会说胡话?”
碧影扑通跪下,语无伦次:“奴婢也不晓得,只是听巧儿说夫人一夜未睡,早上她进去伺候时,夫人只着裘衣靠在床边,全身冰凉,浑浑噩噩。巧儿以为是昨夜受了凉才如此,哪里晓得竟越发严重了。奴婢们不懂,求将军赶紧让顾大夫去看看吧!”
白蕴棠似乎也察觉到事情不好,便带了顾大夫去了守月馆。
依依神志不清,只躺在床上呓语着,也不晓得究竟在说些什么。只隐隐约约能听到白蕴棠三个字,神情很是痛苦,便是闭着眼睛,泪还是自眼角滑下。
丫头们都晓得依依的情伤,皆是闷头不语。白蕴棠见依依即便躺在床上神志不清,还是满口怪罪他的模样,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想着可是因为自己,将一个好好女子逼成了这样。
顾大夫诊过脉,摸着山羊胡子道:“夫人确实是受了风寒,加上近日忧思过度,郁结于心,方才拖累了病情,胡言乱语。加之夫人从前受过伤,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又不甚落入水中,留了病根,导致身子太差,经不起病痛,才会这般。将军不必忧心,老夫开几服药,好生调养着,估摸着不出一月,便能好了。”
顾大夫那一翻话,总而言之,便是依依如今这般模样,皆是拜白蕴棠所赐。
可是白蕴棠却没有认真静思己过,而是眉头紧皱,思考着为何依依会忧思过度,郁结于心,难不成……难不成是放不下她所谓的温哥哥?
当下脸色便不太好看,便欲转身离开,却见依依昏昏沉沉睁了眼,只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他被看得莫名其妙,不晓得依依为何如此,便也回望着她。
许久,依依启口,轻轻唤了一声:“白蕴棠。”
不似从前的跋扈与愤恨,只是静静的,轻轻的一声:白蕴棠。
白蕴棠怔仲,依依甚少这样唤他。不自觉他竟走到了依依床边,依依的目光随着他,不曾有片刻的眨眼。
他说:“你唤我做什么?”
“白蕴棠。”依依深深的,平静的望着她,又是一声,却不说她唤他为何。
他不再问,就着床沿坐下,坐在她身边,只容她这样看着他。
丫头们十分懂事,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于是房中,便只剩下她二人。
两人对望许久,依依自被中伸手,覆在白蕴棠的手上。白蕴棠的手很暖,很大,很有安全感。
目光自白蕴棠的脸上移开,头顶是水青色的纱帐,依依似是自言自语:“来京中前,我曾听闻,我的未来夫婿,是位铁骨铮铮的好儿郎,他的军队,战无不胜,无往不利。我便想,若是能有这样的男子守护,此生,便也值了。”
窗外有些风进来,依依缩了缩脖子,似是清醒了一些。微微一惊,将手拿开,面色虽是憔悴,到底还是红了一红:“我怕是魔怔了,竟与你说这些。”
见白蕴棠只看着她不说话,依依便侧身躺下,浅笑:“我如今病着,将军不宜久留,恐过了病气。”
言罢便合眼睡下,白蕴棠坐在床边,瞧着依依苍白小脸并无半点血色,不觉心头软了软。伸手替依依掖好被角,轻叹一声,离了去。
依依在床上躺了一日,傍晚十分被外头动静吵醒,唤了玲珑进来问话,原来是宫里的太监来传旨,说是皇后娘娘吩咐了,寿诞那日请依依务必随将军一同进宫。
依依心中不解,可皇后娘娘的旨意违抗不得,即便如今卧病在床,还是遣人回话,寿诞那日定会亲自前去,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眼瞧着皇后娘娘的寿诞不过三五日的光景,依依恐病不能愈,日日催着药石不停,三日下来,竟也好了大半。
第四日午时,丘石亲自来了趟守月馆,送来了依依在皇后娘娘寿诞那日要穿的衣裳。那是一件淡紫色的礼服,端庄优雅。
依依试了一试,很是合身,便命巧儿好生收在柜子里。
她这一病三日,并不曾过问府中事,如今有了些精神,便想起回来那日李夕凤正在府上,如今不晓得可还在。
真相看似已经明朗,可真正的故事才缓缓展开,各位爱卿,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