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有人在外头不习惯,依依睡得很不安稳,夜里觉得口渴,便点了灯起床喝水。突然丘石在外头询问:“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依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中杯子应声落地,破碎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很是刺耳。
丘石以为依依遇到了什么意外,破门而入,瞧见的却是依依穿着裘衣,立在桌边茫然无措,她的脚边,是散落的水花和杯盏的残骸。见丘石进来,她吓得后退了两步,丘石瞧得分明,她的脚背上有一块红印,似乎烫得不轻。
见依依无事,丘石连忙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依依抱拳:“丘石无意唐突夫人,只是听见屋中声响,怕夫人遭遇不测,才不曾禀告便闯了进来,丘石……丘石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依依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只觉得窘迫的很,脸上已是彤云密布,暗暗怪罪自己如今果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竟连一杯茶也拿不稳。又见丘石说得正经,似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便更觉难堪。
私下里想着,眼下正是深夜,丫头们都被她打发去睡了,这件事除了她们二人晓得,再无第三个人。俗话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丘石救她心切情有可原,若真是怪罪不仅教人心寒,还不晓得会传出多少闲言碎语。她如今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于是便和颜悦色道:“不怪丘侍卫,是我的不是,不小心打碎了杯子,倒害你虚惊了一场。”瞧了瞧四周,依依不自然道:“我瞧着这寺庙内很是安全,丘侍卫实在不必整夜守护在此,不如就此回去休息吧。”
“话虽如此,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属下奉命保护夫人,实在不敢擅自渎职。夫人早些歇息吧,属下定会更加小心,不再惊扰夫人。”丘石恭恭敬敬说完,恭恭敬敬退出房间,恭恭敬敬关上了门。
依依无奈,只得熄了灯,复又上床。想着丘石虽是名义上说来保护自己,可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定是白蕴棠着他来监视自己的,生怕她借着来寺庙的由头私会小情郎,做出有违妇道的事情,打了他这个堂堂大将军的脸吧。
依依嗤笑:她倒是想私会来着,可是她的旧日相好如今远在南国,相隔千里,鞭长莫及啊。
又想着这天下的男人果真都是一个性子,无论家里的夫人喜不喜欢,这面子都是一样的重要。
胡思乱想间,便又睡了过去。
下半夜这一觉,依依睡得甚好。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碧影赤香进来伺候着,说是寺内早已来了许多人,因依依住的院子在后山,才如此安静。
依依梳洗完毕出门时,丘石正立在门外,依依想起昨夜的事情,有些不自在,只微微颔首,便算打了个招呼。
用过早膳,依依来到大殿,果然看见来来往往许多香客,想来这大佛寺香火鼎盛果然名不虚传,昨日来时已近天黑,未觉人多,今日一见,真是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想着人人都说这大佛寺很是灵验,依依难得来一次,自然是要诚心拜一拜的。
对着高大的佛像跪下,依依双手合十,想着要求菩萨保佑的事。幼时许愿时,父亲说能许三个愿望,多了便不灵验,今日,不如也许三个愿望吧。
一愿远在南国的叔父婶婶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二愿我宰相府一案虽时隔多年,能够沉冤昭雪,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三……若真是灵验的话,这第三个愿望,便愿白蕴棠与我,能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吧。
依依轻笑,不晓得这第三个愿望,会不会太为难了菩萨。毕竟如今白蕴棠见了她,便如同洪水猛兽,恨不能一掌拍死方能解气。
拜完起身,赤香上前搀扶,引着依依往内殿走去。因主持晓得依依要在寺中小住,便特特辟了间安静的禅房,供依依念经理禅。
只是一间平常的屋子,因细心打扫过,倒也干净。屋内置着一座佛像,像前案上摆放着一列贡品,干净的地面正中放着一圆蒲团,并着一方木鱼,置办的倒也齐全。
依依闻了一闻,屋中禅香甚是浓重,虽有些刺鼻,却也有凝思安神的功效。
屋内右侧一方珠帘后头,辟出来一间小屋,是日常休息的场所。赤香扶着依依进入内屋,就着木桌坐下,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玻璃瓶,道:“方才丘侍卫送过来的,说是夫人昨夜不甚烫伤,抹上这药膏会好些。”将依依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未见有明显伤口,更是关心:“夫人伤在何处了,可有大碍,不如奴婢去请哥大夫来看看,到底放心些。”
依依忙止了她:“罢了,不过是昨夜起床喝水无意烫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难为他记着。”
又见屋中只有赤香一人,不见碧影,便问道:“碧影去了哪里?”
赤香替依依倒了杯茶,笑:“那小蹄子在将军府待了许久,今日难得出来,倒越发野了。如今怕是正在同人打听着,这附近有什么去处,好诓夫人带着她长长见识呢!”
正说着,碧影兴冲冲的进了来,满面喜色:“夫人,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听说东面的山上有座桃林,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候,夫人不如去瞧瞧,都说很是美丽呢。”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真是不假。依依瞧着丫头们似乎都很有兴致,便点了头,一同去那片桃林看看。
去往桃林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山道,马车很不方便,依依便同着丫头侍卫们一起,徒步上山。
丘石待了两个侍卫在前头开路,依依与赤香碧影在中间,另有四名侍卫在后头护卫着,也是一番大阵仗。
其实依依觉得不过是出门走走,实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只是奈何白蕴棠这般“看重”她,依依也不好说什么,只由着他去了。
行了大约一个时辰,隔着葱茏的树木,便也能闻到一股桃花清雅的香味。依依想着,兴许桃林不远了。
果然转过一个弯,大片大片的桃树便突然出现在眼前。许是得山中灵气滋养,那片桃林开得甚好,如今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
朵朵粉色的桃花簇拥在枝头,顺着青枝爬至树梢。有的,则隐在绿叶后头,仿若一个个娇羞的小姑娘。依依自枝头桃花移目,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粉色,偶有清风徐徐,便带起飘摇花瓣,落在草地上,落在池水边,落在观景之人的肩头,美不胜收。
唇边不自觉漾起点点笑意,原本纠结难过的心也被这无边美景酝酿开来, 依依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微微低头嗅了嗅,淡淡香味侵入肺腑,只觉心情舒畅,一时间看得痴了,竟舍不得移步。
丘石见依依久立于桃花树下,她的粉色衣裳裙带飘飘,像极了画中走出的仙子,又见着依依眸中带笑,不觉贪看了几眼。恰巧依依四面环顾,一不小心与他对视,见他正在看她,轻巧一笑,明眸皓齿宛若璨星。
丘石面色一红,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仓皇低头,许是紧张,握在手中的剑不觉紧了一分,又紧了一分。
赤香陪在依依身后,见依依难得兴致好,便上前走了一步:“夫人,前头的桃林深处似乎置了几方石桌,夫人站了许久,不如往里头走走,坐下来喝杯茶也是好的。”
这正合依依的心意,如此美景,若不细细观赏,岂不辜负了。
当下便沿着一条小道往里走,不多时,便见着桃林深处散落着三五方石桌,桌上是一应煮茶品茗的器具,甚是风雅。不远处的桃树下,还摆了一张案几,置了笔墨纸砚,若是有人诗兴大发,便可当即做几首诗来助兴。
依依觉得此举甚是周到,便遣了碧影前去煮茶,自己走至案几边,执起毛笔,暗一思忖,便写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写罢优雅落笔,又细细看了一遍,很是满意。便又想着若是能将这美景画下,带回将军府日日观赏,也别有一番风味。只可以自己画技不佳,不敢随意落笔,恐唐突了这盛世桃花。只是执笔在手,对着空白的纸张两下为难。
暗暗遗憾间,身后突然传来清雅男声:“想来这京中是个好地方,不过一年未见,依依,如今你竟如此才华横溢了么?”
依依初闻得此声,很是熟悉,脑中飞快闪过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执笔的手便也松了,落在纸上染黑了一片。
却是顾不得太多,依依缓缓转身,对面之人一袭白色袍子,手执画扇丰神俊朗,正含笑看着她。他的身后是万里桃花,与他的袍子相得益彰,很是风雅。
分明就是温思贤!
依依不可置信,恍惚唤着:“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