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萧瑟,大雪纷飞。
被罚跪了两个时辰的刘钰面不改色地走回东宫。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他的弟弟正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可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如今,他已不是了无牵挂之人,他想保护她,更想给她一片无忧盛世。
“钰儿。”
刘钰闻声回头,刘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皇叔。”
刘景走近他,提起罚跪之事,眼怀关切,“钰儿,皇兄最近火气大,切莫再惹他忧心。他罚你,也是为你好。”
“谢皇叔关心,侄儿做错事,父皇责罚是应该的。”
“钰儿,在这些皇子中,你是最善良的,也是我最欣赏的。可是妇人之仁是成不了大事的,这宫里也不需要这些。那些心慈手软之人早已埋在这深宫里了。你为天汉朝做了这么多,最后不也无人明白你的苦心,何必呢?”
刘钰向他做了一揖,“钰儿做这些事时,从未想过别人的谅解。我只是尽自己所能,做自己想做之事,至于别人能否理解,我并不在意。皇叔说宫里不需要仁慈之心,侄儿不敢苟同。若是连希望都不给自己留下,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岂不如行尸走肉般?”
闻言,刘景大笑,“钰儿,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股执拗。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说罢便拂袖而去。
皇叔,你究竟要做什么?
刘钰收回视线,往东宫而去。
走至梅苑门口,忽瞥见一闪而过的小黑影往远处去,一根黑色羽毛缓缓飘到他的脚下。
刘钰捡起羽毛,眼神复杂,心里滋味难以言说。
他忽然闭上眼。
再睁开时,又是云淡风轻,丝毫不见刚才的波涛汹涌。将羽毛放进衣袖后,面带笑意走进房里。
幽姬看见他,忙跑过去扶住,“殿下怎么来了?我听下人说,今日皇上罚你跪了两个时辰,你怎么不去休息?”
她略带责备的声音顿时让他愉悦起来,“你这可是在担心我?”
幽姬一顿,心里有些酸涩,“殿下还有心说笑,我让人请御医来看看吧。”
刘钰抓住她的手,“不必了,我没什么事,你陪我说说话吧。政务繁忙,我都不曾陪你好好逛逛京都。”
“殿下待我已经很好了,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待我呢?”
刘钰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抚平她微皱的眉头,“在渝州时,你总是那般开心。自从到了东宫,你皱眉头的次数便多了。我总希望让你更自在些,可到底还是禁锢了你。”
幽姬抓着他的手,“你不要这么说,殿下喜欢我笑,我便多笑些。”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
靠在他怀里的幽姬突然轻声问,“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曾骗过你,也不像表面那么善良,甚至——”
刘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想保护你;因为是你,所以想把最好的都给你;因为是你,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
“幽儿,不用想太多,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愁了?”
他的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幽姬不懂,也不愿认真去想,她怕自己会动摇。愣愣地靠回他的肩膀,看着外面的梅花出神。
刘钰,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总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日子看似平静地过着,直至新的命令的到来。
幽姬如常拆开了信笺,看清后,片刻却松手了。
上面赫然写着:
十四,城外金元寺,主子要见你。
王爷召见她?
算起来她已经两年没见过刘景了。从罗刹殿出来后,她一直希望可以见到他,像从前那般为他效力。
可是,一年多的幽禁和半年的不闻不问,好似磨平了她的激情。或许,在杀了李义一家后,她便有些厌倦了吧。她其实也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即使她很想逃避,也可以不去想这件事,但那天还是到来了。
她向刘钰提出要去金元寺上香时,他似有些错愕,可最后没有一丝犹豫便答应了。出门时,对她多番叮咛,小心照顾自己。他从来都是这般,不问为何,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支持。想到临走时他担忧的眼神,心中愈发难受。
金元寺是京都的名寺,香火鼎盛,虽是腊月天,却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兴致。幽姬到达寺里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人山人海的场景。
上完香,便有小和尚将她引入厢房休息。将碧儿和随行的侍卫遣退后,幽姬从后窗而出,循着秃鹫的方向而去。
走至另一院时,青羽已在房外等候。
“青羽,许久不见。”
青羽微微点头,“九爷在里面,进去吧。”
幽姬的手放在门上,微顿,她的心很乱,不知如何应对门后之人。
推门而入。
房内仅有一人,他居于上座,身前摆着一个棋盘,手中正捻着一颗白子,似在思考着该落在何处,并未因他人的闯入而在意。
一身紫衣便服,腰间扎着一条黑色的蟒纹带,一头黑发被金冠高高挽起,捻着棋子的手修长细美,骨节分明。他只留一个侧脸,却能让人感到周身气势压迫。
幽姬看着上座之人,默默等待。
在她的印象中,他永远都是那样,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许久,他终于落子,抬头,好似刚发现房里的其他人。
“青幽见过王爷。”
刘景瞥了她一眼,慢慢转动身子,正对着她。
“青幽,两年不见,你越发出落了。”
幽姬抿嘴,不答。
刘钰觉着无趣,却又对她的反应似以为常,突然问,“可知今日为何找你?”
“青幽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怎料他不予回答,却突然转了话题,“你到本王身边几年了?”
“七年。”
“七年---”似是怀念,又似回忆,“还记得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吗?”
“青幽不敢忘记王爷的救命之恩,是王爷给了我新生,属下一直记在心里。”
“是么?你可知道当初为何会救你吗?”
幽姬摇头,看着他。
“因为那时候的你太像一个人,眼里满是仇恨和求生的欲望。”
像一个人?
“本王一直记得你那双眼睛,可惜现在你眼里已经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了。”
幽姬猛然跪下,“青幽对王爷的忠心是不会变的。”
刘景见她如此,笑道,“何须如此紧张?本王不过同你说说罢了。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做,也只有你能做。”
幽姬抬起头看着他,疑惑道,“王爷请说,青幽定会尽力。”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刘景站起来,走到幽姬身旁,扶起她。
幽姬突然有些胆颤。
刘景似不曾察觉,倾身,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杀了刘钰。”
杀了--刘钰?那一瞬间,她感觉心中某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断了。
刘景转过身,“本王给你十日时间。”“青幽,你不适合做杀手,此事之后,我们便两清了。你也不必为了报恩而留在这里。以后如何,你自己选择。”
幽姬看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手。
这一天还是到了吗?
短短一瞬,幽姬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青幽明白,王爷放心。”
“恩,回去吧。”
“青幽告退。”
走至门旁时,刘景突然说道,“你不曾让我失望过,希望这次亦然。”
“是。”
房门合上,屋里的光线再次昏暗下来,袅袅香烟飘散开。刘景重新执子,房内只余落棋之声。
离开的幽姬有些心不在焉,是以没有发现背后默默看着她的人。
能够再次见到她,对韩修文来说,已是老天对他的眷顾。他想与她说说话,听听她的声音。只是,看了她的神情,却止步了。
既然不能为她分担,又何必去扰人呢?韩修文,如今的局面,你又能做些什么?
韩修文对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声问,“幽姬,你可曾真正快乐过?”
回到东宫已是傍晚时分。远远地,她便看见刘钰站在门前。
她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殿下,天这么冷,怎么站在这?”说着,为他拍了拍身上的雪。
刘钰抓着她的手,放在手心,牵着她走进屋里。“我想早点看看你。”
他的话总是这样触动她的内心。
“今日去上香,怎么样?可有遇到什么事?”
幽姬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看了看风景,金元寺很漂亮。”
“金元寺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虽然改朝换代,但它的影响仍在。在皇家庇护下,越来越壮大。听说那里的姻缘极灵,改日我陪你一起去吧。”
闻言,幽姬抬眸。他眼里的欣喜没有遮掩,就那样落入她的心里。
她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傻呢?我不曾为你做过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只是,她不曾发现,那欣喜背后掩盖了多大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