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往西百里,浔江上游支流清溪河沿岸有古镇名河西镇。百姓以务农兼或手工业为生,数代人平和度日,民风淳朴邻里和睦。
镇子里的负责街头巷尾谈论并传播新闻的老妪们定想不到,如此大的事件会出现在镇东里正王家。而事情的主角正是王里正的两个儿子,哥哥王启祥和弟弟王启顺。
王启祥自幼好侠义朋友多,为人又勤奋,王里正颇有意培养长子接自己的班。而次子王启顺爱读书,性格和善,与王启祥一向是兄友弟恭。直到王启祥20岁这年遇到了立志要娶回家的姑娘——河西镇下辖古塘村的刘玉玲。本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姑娘死了爹娘到镇上投靠叔叔一家,却被婶娘扯着头发嫌做活不够勤力。过路的启祥看着玉玲眼中闪闪烁烁的泪光和隐忍,还有她弱柳扶风的身姿,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动,当即劝阻了刘家大婶,并回家禀告了父亲,要向刘家提亲。
虽然未正式聘媒提亲,但是消息一传开,刘家婶娘乐得早点收了聘礼好少个张嘴吃饭的,并无反对的意思。王家父亲见是身家清白值得同情的女孩儿,儿子甚是喜欢,就也开始积极筹谋婚事,两家人不由得就你多看我一眼,我多跟你讲句说话。
可这一个眼神一句说话间,玉玲并未对当日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启祥多了多少好感,对于自己这忽如其来的婚事也是懵懵懂懂。反而跟那个会吟诗,又温和的启顺互生情愫。就在王家找好媒婆凑好聘礼上门提亲定日子的那个晚上,刘家侄女竟不见踪影,而王家小儿子也留书出走了。
直到十三年后,思念亲人的王启顺才修书一封托人带回故乡,问候父母安好,祈求兄长原谅。得到的回信很简单,“死生不相往来”。
“传谁的话?”王启顺放下了紧张,皱着的眉头竟有一丝期待。
“只一味沉沦自己的悲伤,自私自利不顾女儿死活的人,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尚有兄长。”陈亦卿语气平和却不带一丝感情,字字冷入骨血。
“客人请稍作休息,念恩,你先去给几位斟茶。”听到“兄长”二字,王启顺混沌的双眼中竟忍不住沁出一行热泪。
“你叫念恩?几岁了?”陈亦卿看着眼前周到斟茶的女孩子,虽然失去了母亲,父亲又如此一蹶不振,却仍带着温和的微笑,再看看这个院落被她整理的有条有理,干干净净,虽陌生也不禁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十四了。您刚才说父亲的兄长,那就是念恩还有个伯父了?”念恩瞪着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自己除了父母之外尚有亲人,有些惊愕,亦有所期待。
“是,我们从河西来,受你伯父之托给你父亲带口信。”
正说着王启顺拄着盲杖,摸摸索索从房间出来,虽仍是一身素衣,却看出来梳了头整理了衣衫。陈亦卿觉得这古人的待客之道也是麻烦了,还要正衣冠,自己家里要谈什么事家居服就够了,何况只是带来一句亲人的口信。不过看到大叔穿戴整齐的样子,似是要重新振作了精神。
“小公子见笑了,不知大哥有何口信?”
虽然不知道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当时听王大叔说这个口信的时候,就觉得沉重,看来这王启顺是做了很伤人的事情。陈亦卿清清嗓子,略带老成的说:“刚才是我冒犯长者了。”虽面前的王启顺眼盲了,陈亦卿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像是感受到了,王启顺也微微颔首表示无碍。
“上次来信,适逢父母过世,悲痛交加,言辞厉色。虽此生不欲再见,但历经至亲生死别离,或可言谅。”陈亦卿背完这几句文绉绉的话,有些感慨,究竟是怎样的过往才能让两个亲兄弟这辈子不愿再见面,过了十几年才可以说一句可以原谅。不论是镇上的王大叔,还是眼前的王大叔,看起来都不是坏人。
“父母过世……虽不欲再见,或可言谅……”王启顺低低的呢喃着这句话,先是浊泪不断,竟然掩面痛哭,而一边的念恩,和陈亦卿他们四个一样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故事。看见爹爹痛哭,念恩也忍不住泪流涟涟。
“对了,还有一句,王大叔说要你好好活着,若有一日自己能想通,兄弟或可相见。”当然这一句是陈亦卿自己加的。
许久后,王大叔停止哭泣站起身,念恩忙上前搀扶。王大叔对着念恩说,“念恩,来,扶爹向西北方向跪下,咱们一起给你爷爷奶奶磕个头。”
金黄色的夕阳照着这一对父女的面庞,有忧伤亦有释然。
“几位客人远道而来,饿了吧,念恩快去准备些晚餐。”
“哎”看着爹爹恢复了常态,念恩的语调也轻快起来。
“我去帮忙”玲珑也跟了念恩进厨房。
晚饭后的小院清风拂面,繁星闪烁。王启顺第一次对自己的女儿,也对着几个陌生的小孩儿提起自己的往事。
“后来,从河西镇出来后,我跟念恩的娘就到了浔阳城。起初我还觉得自己读过几年书,可以寻个好差事。”说到这王启顺有些自嘲又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继续说道:“起初两年日子很苦,我们经常交不起租,能吃饱就不错了,念恩的娘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我看着她经常熬得双眼通红就很不忍心,于是放下了自己的面子,开始到码头做些力气活。后来有了念恩,日子慢慢好些了,我们就租了个小门面开茶水铺。”
“可是好日子才过没几年,好不容易熬到盘下了这房子和一间小铺子”王大叔又换上了忧伤的表情,“那日收铺回来,我一不小心滑倒竟撞到了头,眼睛也盲了。念恩她娘一个女人,白天要看铺子,晚上还要做针线,竟然累病了我都不知道。”王大叔又痛苦得流下眼泪。
“王叔,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陈亦卿低低地说着,不知是在安慰王大叔,还是在安慰自己。
有夜风拂面,六个人围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各自心事各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