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常见这唐老板的,虽然与他话不多,但眼瞧着他平素里也是个稳重的,今日却不知怎的慌慌张张来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进来就点名要见老板。”小轩推着陈亦卿边走边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玲珑姐姐也说了,‘唐掌柜有何贵干说与我便是’一开始他还不大乐意讲与玲珑姐姐,可是后来跟姐姐耳语几句,姐姐便喊我来找哥哥了。我也没大细问,想着先来找哥哥。”
陈亦卿听着朱玉轩说起前因后果,心中对这唐老板的突然造访固然有疑虑,但是对于玉轩能够不待他问就有条有理的说个一二三四五还是甚为满意的。
在他们所处的楚国,即便是浔阳城这样商贾云集、四通八达,人们思想相对开放的地方,也绝无年纪轻轻的女子自己出来做生意的道理。即便有,也都是白老太太这样自年轻时便把一家人的营生担在自己肩头的当家主母,穷苦人家做点小本买卖,走街串巷卖个菜卖个水果,都是为了糊口不得已的抛头露面。
也有些难点的人家,会把女儿送出来做工,多半是进有钱人家做个小丫鬟,或是在店铺里做些后厨洗碗打下手,再或是裁缝店里做绣活的小工。而于更多人来说,女儿还是早早的定了亲送出门比较好。
所以在北街的人们,断没有人相信玲珑和念恩会是这么一间生意红火的衣柜老板。在他们眼里这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定是老板的红颜知己,或者是这老板运气好,真真是能找到两个这么伶俐又巧手的姑娘,也真真是这两家父母不心疼自家姑娘。
玉桥街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在河西味道见陈亦卿进出的少了是因为他到北街做生意了,但是热热闹闹的北街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个瘸腿的青年。衣柜的那些熟客也对这隐形的衣柜老板无甚印象,而玲珑和念恩她们见得多了,竟觉得这俩姑娘像是自家丫鬟一样,伶俐的在旁侍候了很多年一样。
锦绣布庄便是宝阁衣柜合作的最多的供货商之一,这唐老板经营布料并不像是寻常布庄的老板,把店面当成是一项赚钱的营生,而他是真正的热爱着布料生意和手艺。
锦绣布庄是现在的老板唐锦仁他老爹开的,到他手上已有十来年了。一般的料子他们也是从小作坊里进购,好点的都是自己带着人亲自织染晾晒,再细心包装出售。
传到唐锦仁的手里,他常常会带着工人做些创新型实验,试图改进一些布料的生产工序和布料的质地。所以即便在浔阳算不上一流的布庄,可对于陈亦卿这样讲究性价比的生意人却很是欣赏唐老板的匠人精神。
“唐老板手作的这些布料是带着温度的。”这是陈亦卿常跟玲珑、念恩说起锦绣布庄时候的评价。
对于唐老板的来访,陈亦卿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思绪涌动,既有点想见见这个神交已久却素未谋面的老伙计,又有些紧张于自己好像破茧的蝴蝶般,终于要暴露在阳光下。自此,怕是北街的人都该知道,宝阁衣柜的老板就是那个坐轮椅的年轻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害怕什么,做生意做得好,成为这城中新贵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可他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无论现在的生活有多么的稳定,他总是在想着自己是否还有退路,大概是朱家村的事情在他心里留有阴影,他总想装作普普通通的一个瘸子,不想被别人关注。说起来当初他们几个也是运气好,才能混入这浔阳城的,连个通关路引或是身份证明都没有。
这样想着,已至店门。玲珑已关起了店门,原本这店铺也就三四十平的样子,若不谢绝来客,就没有谈话的空间可言。
玉轩上前敲门,豆沙绿漆的门上是一个铜制的门铃。陈亦卿让金铺的师傅照着自己画的招财猫做了个铜偶挂在门口,猫尾巴上挂的是个铃铛,轻轻一敲,清脆的声音就丁零当啷响起来。
而那招财猫的肚皮上刻着小小的两行小字 “宝地生意年年盛,福门财源日日增”,很是精致。原本陈亦卿是想刻“招财进宝”的,但是却被那个一口大黑牙正中间镶了颗金牙的金匠笑话了,金叔只送给他一个字“俗!”
这只招财猫虽然并不像现在很多店铺里摆的那样,猫手会一摇一摇的,却让来往的少女顾客无比喜欢,陈亦卿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打上五十只摆店里卖了。
“这,这……”唐老板看着轮椅上的陈亦卿也有点不可置信,以他这么多年做生意的见识,一眼看得出玲珑形同掌柜却不是真正的老板。但是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会是城中热话一年多仍不减风潮的宝阁衣柜老板,仍是让他不敢置信的事情。
“是的!”
玲珑,玉轩以及陈亦卿本人再三点头确认唐老板要见的宝阁衣柜店老板就是陈亦卿。唐老板也只好长出了一口气,苦笑笑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
看唐老板的态度,是想单独聊,可这小店里实在也没有给他们单聊的空间。陈亦卿只能缓缓开口,“唐老板,玲珑和小轩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没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哦,对了,这个茶是齐生堂齐大夫配的消暑茶,您尝尝。”
唐老板呷了一口茶,便下定决心似的,拍拍大腿才开口:“唉,好吧!今日前来,是想让陈公子借我些银两。”
“哦?不知唐老板想借多少?”陈亦卿对于唐老板的要求有些意外。
“一百两!哦,我不白要,陈公子可以尽管把我的布匹搬走,我实在是,急用钱。”唐老板说着情绪激动起来,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可否问一下理由呢?”一百两现银对陈亦卿来说着实不是小数目,他很慎重,再者这唐老板在城中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没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竟要靠贱卖自己最为珍视的布匹给一个陌生人来凑这一百两,着实有些蹊跷。
“这这这……不瞒公子了,是我的二儿子。”唐老板提到儿子,颓然的低下了头。
在陈亦卿的情报网里,唐老板的二子一直是邻居用来教训自家小儿时候口中所讲的那种“别人家的儿子”,也是唐家人的骄傲,风度翩翩、知书达礼、玉树临风、才高八斗,是受知府大人亲自指明接见的神童,听说被送去州府的学堂读书也是常受夫子夸奖的,没准哪日就中个进士状元什么的。即便是学成归来,考不考状元的,也算是“学术派海归”了,可此刻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陈公子或许不知道,我家老大跟着我做生意,资质嘛一般,胜在勤勉。而老二自小便是家里的骄傲,可是……唉!”唐老板只剩下叹息,原本瘦而矍铄的长者,这一刻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悲伤情绪,后背被无形的压力压出一个无奈的弧形。
“孟州学堂原是我大楚闻名的学府,想着将犬子送去读书,即便不为成大器,便满足他好学的心思也是好的。初初去的时候,每每带信回来都是好的,同窗和睦、先生爱重。
不想月余前,只因关系好的同屋书生与人发生口角挨了打,他看不惯那些公子哥欺负人,便去与人理论,言语间又起了冲突。你知道的这些书生在学堂不仅学经史也学骑射的,却又不是真正的练家子,下手没个轻重,竟将人打伤了。
我收拾了家当赶去孟州府,花光了积蓄才找了关系。原本伤得不甚重,只是对方家里也颇殷实,少不了赔偿的。这不差了一百两银,也不算特别多,只是……只是还盼着这不肖子能回来踏踏实实的过营生,不想在浔阳留下不好的名声。他去孟州学堂前已结亲,定的是贾府千金,人家是书香世家,原本我家已是高攀了……
若是让我那些酒肉朋友、贫嘴亲戚们知道了这事,少不了说三道四的,所以才想到贵店,公子这是我的老主顾了,两位姑娘和朱小公子一向是谦厚,价格给的也公道,近来生意也好……”提起借钱,唐老板又含蓄的搓搓手,微微抬眼看着陈亦卿的表情。
陈亦卿默默的饮茶,并不出声,屋里倒是安静的尴尬。
唐老板只看着他,面色涨红,这若说不成,他对着一个后生如此低头也真是有辱斯文,可这陈公子也没说不可以,也没有何表情。
“这样吧,我给你二百两。”一盏茶喝完,陈亦卿悠悠地说。
“啊!”三个人同时惊讶的喊了出来。
唐老板惊讶的是陈亦卿如此大方,必是另有所图,一时没了分寸。而玲珑和玉轩吃惊的是,这一年的店租工人费已是不少,各种开销加起来,即便是生意不错利润也没多少,哪里来得二百两!
“我不要你的布贱卖给我,也不须拿你的店抵押,那些乘人之危的事情,都是小人做得,而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做生意”陈亦卿满脸的诚恳,让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亦卿又示意玲珑添了一壶茶,这齐老头,新配的茶又苦了些,蹙着眉,他想下午要去一趟齐生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