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也来了?”
待那夫人进了门,武子杰见后面带队跟着的是罗廷亮,便上前打招呼。
“接千户大人的指示,跟着张家的人,你们来后无人再出来吧?”罗廷亮和捕头打了个招呼,安排好他的五十人暗哨便也蹲在武子杰旁边和他聊起来。
武子杰摇摇头,“连只鸟都没出来过,不过我们接到的任务是任何人等不得出入,你刚才怎么让放那夫人进去了?”
罗廷亮笑道:“刚才那位是张家夫人,就让人家夫妻俩再团聚一夜吧!何况我们只是奉命跟着而已,还没让捉呢。”
“啧啧啧,可惜了这小娘子了,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啊!”想着张夫人的身段,武子杰是真替自己的这位“同乡”可惜。
明明灭灭的烛光里,曹毓秀走过去握住张常胜颤抖的手,坐在他的腿上,捧起张常胜的脸,微笑着吟诵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知道外面乌压压的危险正在向他们的院子袭来,她有些悲伤却没有害怕。关于死,曹毓秀不是没有想过。
当年爹爹把自己许给莽夫张二狗的时候,她想过死,却为了病榻上的父母委身下嫁,只要她活着张常胜就会养活她的父母。
生玉桥的时候难产,疼得她昏过去几次,她想过死,却不甘心留张常胜独自快活,也怕他再给自己儿子找个凶狠娇妖的后娘。
张常胜讨了个出身下作的小老婆让她沦为笑柄的时候,她想过死,却从那个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心里对他已经那么在意……
“夫人唱的真好听,比红玉楼的姑娘唱得都好听!”被曹毓秀捧着脸的张常胜虽不太明白她唱诵的是什么意思,却因着离她这么近而红了脸,这么多年了,何时看到她都仍是如初见般心跳加速。
即便是已经跟了他十一年,为他养育了两个孩子,眼前的曹毓秀仍称得上是他心目中的浔阳第一美人。因着近日的神伤夫人瘦了些,脸竟小得跟自己的巴掌一般,愈发显得清亮的眸子占了半张脸般的大。紧致的肌肤依旧如少女般细嫩光洁,只是她好像最近都不曾好好的拢发了,刚刚出去过被兜帽一兜,有几缕碎发散在鬓边看得张常胜心旌荡漾却只是徒增伤怀,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再凶狠冷酷的男人,面对生死逼近的时候也会胆战心惊。
“秀秀,我已是三十五了,你看我都长了白头发。可你还是那么美,跟我第一次见你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那时候我是个粗人,就想着把你娶回家,跟你睡觉让你给我生孩子。
可我根本不懂得体会你的心,你念的那些诗,我根本都听不懂,竟在你身边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你才二十八,不应该为了我的错误跟我葬送了你的一生,你去拿笔吧,我给你写休书,明日若真有事,你就说已改嫁他人了吧!”
“唔……”张常胜还欲再开口,竟被夫人的吻堵住了口。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的吻他,也是第一次如此大喇喇的坐在他的腿上。
“我爱你!”
“秀秀……你说什么?秀秀,唔……”
或许她怕黑,或许她很怕痛,她怕没钱了日子过得紧巴巴,也怕有钱了丈夫会变坏。可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永远不要怀疑女人的勇气和决心。
这一刻吻着用他半辈子来爱自己的那个人,她竟把所有生死都抛之脑后既来之则安之了。甚至她还有些愉悦,是肌肤相亲的愉悦,也是为了自己的勇敢而愉悦。她曹毓秀是大家闺秀,被上千年的传统女德束缚着,被父母打小诗书礼仪教育着。她就该等着,就该被动的等着被人爱,那样才是矜持。
这是她第一次表达自己的爱意,她觉得自己的心是自由的,那么外面那些冷冰冰的尖刀棍棒就伤害不了她。只要此刻,这个男人还在她身边,只要她还来得及告诉他,“我爱你!”
想到此曹毓秀拥紧了她的男人,忍不住伸出了舌头,她的脸有些发烫,身子也开始热热的颤抖着,而张常胜的握着她纤腰的手,也开始上下游走。
不管外面是天王老子还是世界末日,都再也抵不过他们同生共死的决心。
“哥,真冷啊!要不你让我抱抱你吧?”武子杰是困了,便没正形起来,想跟罗廷亮打闹一下,抵消自己困意,“我就只当我抱着里面的小娘子了……”说着边坏笑边伸出双臂。
果然不出意外的被罗廷亮拿剑柄朝他胳膊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瞬间清醒起来。再去看时,衙役们早都三三两两的歪着了。还是罗廷亮带来的军人们精神头要好些,有几个还就地拎起大刀练起来了。
“富贵,刚才听胡校尉所言这张常胜还是你的同乡呢,也是张湾人。”
被罗廷亮蓦地一提张湾,武子杰还是有些心虚。
“我对张湾都没什么印象了……”武子杰边揩鼻子边转着脑子,遇到正事他就思考不出个所以然了,但是对于编故事这些还是很擅长的,脑子也转的快。
也就是靠着这满嘴跑火车的本事,他虽是一个小小的衙役,花钱不像那些员外富绅大方,也不如罗廷亮长得英俊。但在浔阳城的青楼里还是混得如鱼得水的,总是能靠着自己这一张巧嘴哄得那些姐姐妹妹们开心。
“自从我爹走了,娘……娘就不要我了,让我流落街头成了小叫花子,我就没再想回张湾去。再说,我爹本来也不是张湾人,是西山的。而我也应该是姓武,是我爹家穷,入赘了我娘家里。我都还总在想着,如何能改回跟我爹的姓氏呢。”武子杰边说边重重的叹着气,这故事虽假但感情不假。
他是不想回张湾了,可他想回西山看看,当然他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可还是想知道家人过得好不好,特别是现在日子好了点,也懂事了,更觉奶奶和父母姐妹们对自己真是好,而自己以前也真是太混蛋了!
“这有何难,你回头秉明了通判将户籍姓氏改了也无不可,再说你本就无父无母,有我和衙门里的人给你作证便罢了!”罗廷亮难得见到武子杰这般正经的叹口气,安慰他道。
“那等着案子办完,我就去求师爷帮我筹谋筹谋!”听罗廷亮这么一说,武子杰小眼睛一亮,终于可以恢复自己的姓氏,即便改了名字也是好的不算辱没祖宗了!
“哥,你说咱这个老乡犯了什么事了?你看他这大院建的真好嘿”武子杰回头看着张常胜的府邸,即便是在晚上,仅有院里渗出来的一点点廊间灯笼的光芒,依旧显得恢弘奢华,这也是玉桥街最大的宅子了。
“咱哥们什么时候能住上这宅子啊?”武子杰回头看着罗廷亮,“你说他还有那么好看个媳妇儿,啧啧,那身段,我要是和他一样在这深宅大院里搂着个那么美的娘子云雨一番,明儿个跟他一样砍了,也不枉这一生了!”
罗廷亮见他越说越没谱,又拿剑柄拍打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再说话这么下作,我可就真不跟你称兄道弟了!人家孩子都十岁了,你得称人家一声姨母,莫得在这里说浑话!”
“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嘛,再说我也就是从年前被徐大哥他们带去红玉楼见识了见识,才通男女那档子事,也只敢跟你面前嘴贫了点。”武子杰委屈的嘟囔着。
听他这么说倒是罗廷亮先脸红了,咳了咳吓唬他道:“看动静这张常胜案子犯得可不小,回头你抓了他一家老小,还说这样的话,不怕他斩头做鬼了也不放过你?!”
“不说了不说了……不,欸?又有人来!不像你们军营的啊……”
两人嬉笑间,更夫已敲了丑时的梆子,这时那些大人老爷们才刚刚被盘问完放回了府,而景林也向玄淇复命“张府已在控制中,派去安远扣拿他其余家人的右营卫也该到了……”
刚刚审问完浔阳当地官员的玄武军左营的两队将领们又赶赴玉桥街来守张家宅子,他们本就不信这帮酒囊饭袋的衙役们能办成什么事,段千户的驻军看起来还稍强些,能在他们赶来之前看好这院子都不错了。于是他们一来便打发前半夜在这值守的人都回去睡觉了,毕竟第二天一早就要行动拿人了,当地的士绅还得他们配合着去“请”。
鸡鸣时分,一声“行动”,令行而动的左营将领将本营除了围着张家那一百个人外的其他人等分了组,每组都配上了本地的驻军和捕快,连着值夜一晚的将士们连早点也来不及用便又开始行动了。这执行力,放眼如今的东楚怕是没有几支军队可以做到。
张家府门被踢开的时候,内宅的主屋里张常胜正在给夫人梳头,一夜的恩爱缠绵让两人看起来面色红润,并不似即将经历生死的人。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害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扯痛夫人。
“夫人……你真的不走么?我张府这么多府兵,定能护……”
“你不必说了,我已决意同你一起共生死。”曹毓秀决然地打断了张常胜的话。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做……”
又不等他讲完,张夫人再次打断他的话:“我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曹毓秀嘟着嘴,却不是生气或难过,而是带着小女儿的娇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夫君,不管你做了什么,死生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只是……只是玉桥和冰玉还小,你要跟我一起死了,谁来照顾他们……”
听到儿女的名字曹毓秀的眼泪终于滴落,半晌她咬咬牙:“既是朝廷有了这么大的动作,他们要保全怕也是难了……我肯定也是逃不掉的!那么不如我们一家人坦然面对。”
张常胜笑着将夫人乌亮的青丝梳成个婉约的倾髻,且不忘细心的为她拣了兰花结挽住头发,又插上一支金丝珠玉步摇。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件首饰,她一开始是噘着嘴嫌那金丝饰玉庸俗,可他那时只是想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她。
后来他生意做得大了,变得很忙碌,并不能日日守在她身边。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她又有很多时候眼里都是那两个小家伙。再后来他娶了小妾,虽是为了兄弟道义,也让她气了好久。而她变得不再处处嫌弃挑剔自己,甚至还为他吃醋。
从未变过的便是,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想把最好的全部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