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夜依旧清冷得过分,后院的方向却隐隐传出无休止飞箭打靶。或中或落空的声音。
春夜犹冷,萧亦珩夜下出行,孚生提着食盒随后,二人来到久经萧条却被盛夏利用起来的靶场,几盏灯火,奄奄一息。
盛夏未曾注意其他,专心致志,一箭射中靶心。
“哇,中了!”
盛夏激动万分,冲向箭靶确认自己不是想象的正中红心。盛夏依依不舍地将箭拔下,手心痛痒,转身却见微弱灯光下,萧亦珩那张八百年不生表情的脸。
“他来干什么?”盛夏又注意到孚生手中的食盒,不禁怀疑,“不可能是看我苦苦练箭来问候吧,绝不可能!”
盛夏收起弓箭往萧亦珩走去,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拼一次,但决定权却抓在萧亦珩手中。
“找我吗?”盛夏平常的好生好气。
盛夏敢于直视萧亦珩,异常地发觉他闪躲了一丝目光。
“是。”
盛夏好不容易放下了弓箭,和萧亦珩走到木台阶坐下,微光在旁,孚生放下了食盒便推开,盛夏还在猜想萧亦珩的来意。
“这是……”盛夏欲言又止,转开话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亦珩确实不懂,盛夏着实是个奇怪的人,昨天的恩恩怨怨,今日便像忘却了一般,就像这一刻,她太和气。
“你想去春猎?”萧亦珩开口问。
“想!”盛夏不假思索回答,急切盼望,“你要去吧?”
“为何要去,无趣。”萧亦珩可以冷脸。
“怎么会无趣,总比整天呆在这笼子里,啊这王府里强吧,就算你说你自己身体不好不宜出门,但御医都说了应当适度活动,不然身体会越来越糟糕的……”盛夏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但这些话,萧亦珩无动于衷。
“你为何想去,因何还为此日夜练习箭术?”萧亦珩问盛夏。
“这个……”盛夏一想并没有好隐瞒的,“因为萧廷煜说,如果能收获最多猎物,就可以向皇上提愿望啊!”
“你有何愿望?”萧亦珩再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自由了!”盛夏直言不讳。
萧亦珩着眼于盛夏的气势饱满,想她所愿的自由,应当是脱离王府,和她所爱之人双宿双栖吧?
萧亦珩的眼神微侧,终于打开带来的食盒,一壶酒两只酒杯,一碟点心。
“哇,这不会是你特意带来给我的吧?”盛夏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随你怎么想。”
萧亦珩不予否认,更亲自斟上两杯酒,看得盛夏使劲揉揉眼睛,她是否看到了一个假的萧亦珩。
“我不是在做梦吧?”盛夏忍不住怀疑道。
“喝一杯。”
萧亦珩亲手递上酒杯,盛夏不禁瞠目结舌,萧亦珩丝毫没有让她想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回事,全然是受宠若惊。
盛夏能喝酒,也不好意思拒绝萧亦珩的好意,稍显无措地接下酒杯,鼓起勇气一饮而尽。
清澈的酒味,一口而下,爽而不激。
“这酒不太烈,挺好喝的!”盛夏由衷夸赞,萧亦珩更为她倒上第二杯。
“谢谢啊!”
盛夏再饮一杯,满足地喜上眉梢,却不自知此酒醉人,两杯下肚,她便渐渐地入了醉。
“你不喝吗?”盛夏朦胧目光笑问萧亦珩,渐醉的她更加笑容灿烂。
萧亦珩自若应对,继续给盛夏倒酒,这第三杯未饮,盛夏却已然被醉意驱使。
“一起喝!干杯!”
盛夏一撞萧亦珩的酒杯,才要往自己嘴里送,却突然变了主意,盛夏凑近了萧亦珩,一把抓住他端杯的手腕,眼中尽是迷蒙闪烁。
“喝交杯酒吧,洞房花烛夜,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房间,我们还没喝过交杯酒呢!”
盛夏情绪变得怪异,萧亦珩不禁皱起眉头,被盛夏摆布了手臂,摆出了交杯酒的姿势。
盛夏清润的唇吻到杯沿,缓缓倾倒,萧亦珩轻轻侧目,竟鬼使神差地与盛夏共饮这对交杯酒。
酒入喉,盛夏一头栽在萧亦珩肩上,他才反应过来,放下酒杯,这酒是十二月给他用以试探盛夏的三杯醉,都说酒后吐真言,盛夏此刻已是彻彻底底糊里糊涂的状态。
“本王问你,你嫁入王府,有何目的?”萧亦珩即刻发问。
“目的……”盛夏靠在萧亦珩身上,开口一声冷笑,“不是我想嫁的,我是被一个凶女人打晕绑了硬送上花轿的!反对包办婚姻,反对强娶!”
盛夏的回答不是萧亦珩所预料的答案,若这三杯醉真如十二月说得这般神奇,那盛夏莫不是真的没有嫌疑了。
“你与廖风毅有何关系?”萧亦珩再问第二个问题。
“他,我根本不认识他啊!”
盛夏一股劲儿地往萧亦珩身体打钻,萧亦珩撑住她的身体,十二月可没有提醒他,盛夏三杯喝下,还会如此对自己胡来。
“那你觉得,本王是个怎样的人?”萧亦珩反抗着盛夏问。
盛夏蓦地从萧亦珩怀里跳了出来,迷蒙的目光无法对焦在萧亦珩脸上,却指着他说道:“你冷漠无情,不近人情,面瘫没表情啊!我就想出个门你都不同意,你自己不想出门,也不能逼着我把自己关在这座大笼子里啊!我是人,不是飞鸟,牲畜,不想被圈养啊!我要自由,我想回去,回去……”
盛夏一番愤慨,向着萧亦珩倾泄而出,殊不知,戳中了萧亦珩的痛处。
激动过头的盛夏摇摇欲坠,晃头晃脑地便要倒地,萧亦珩疾而护住盛夏靠倒的后脑勺,他的手背磕在台阶上,身体倾卧在盛夏之上。
二人的目光,咫尺相对。
“你干嘛贴我这么近,走开!”盛夏一巴掌按在萧亦珩脸上。
萧亦珩按下盛夏妄动的手,从未如此严肃地说:“你要自由,我又何尝不想,有一日能够突破这道禁锢,你只以为是我剥夺你的自由,又可知,我与你相同,受制于人,不得自由。”
盛夏虽是醉意朦胧,却迷迷糊糊看见萧亦珩眼中的情绪,耳旁更清楚地听见萧亦珩的苦衷,似醒非醒,似醉非醉。
盛夏的手掌轻轻抚摸在萧亦珩的脸颊,萧亦珩感受到她掌心斑驳的同时,惊慌之色在他眼中乍现,他想自己大概是一杯就醉了,竟和盛夏说起这话。
萧亦珩试图推开盛夏的手掌,她却无比灿烂地笑了,一句话,夺走了萧亦珩此一刻全部的防备。
“那就让我,带你飞出这座牢笼吧。”
萧亦珩刹那思绪全无,但也绝非往常的淡漠,他竟直觉相信盛夏这句话,因她的笑容,因她当真做到过。
“你醉了。”萧亦珩明知盛夏醉了,语气都变得温柔。
“我没醉,谁醉了,你相不相信我?”盛夏微醺了脸颊,却满目认真,直勾勾地盯着萧亦珩,急渴望获得他的认同。
萧亦珩目光从未停留在一人眼中如此之久,今日的盛夏不同,无论是目光还是言语,都可以当真却不做数。
“我信。”
萧亦珩一妥协,盛夏即刻笑容满面,比以往任何一次面对萧亦珩都好无拘束,全然放开。
萧亦珩却真的怀疑自己醉了,竟敢在自己怀疑的女人面前如此毫无防备,但她的醉得更加令人动容。
盛夏迷糊地睡了,蜷在几层上自然难受,萧亦珩在旁做了许久,舒尽那一口自以为的醉意,却又开始纠结,他该拿这会儿的盛夏怎么办,任她睡着不管不顾,吩咐孚生送她回房,或者另有他选。
萧亦珩这才又注意到盛夏手掌指间的新旧水泡痕迹,他只听孚生说盛夏日夜练习,如今才知自己所知甚少,那把陈旧的弓,也不知她从何处搜罗出来,究竟是如何才能每日挽着那样的弓弦,将手伤至如此,她竟一点都不感觉疼痛吗?
终究,萧亦珩亲自将迷醉的盛夏抱回了清心院,即便有仆俾看见,他也没有半分遮掩。
明亮的房中,盛夏舒适地握在萧亦珩的榻上,越睡越香,萧亦珩更是坐在一旁,小心翼翼被为她处理这双娇嫩的手上近日才生出的伤。
盛夏醉入梦中睡得很是安稳,孚生在外守夜,萧亦珩为她盖好被子,房中的灯便灭了。
十二月阁作为萧城中央娱乐场所,夜夜笙歌,从未休止,十二月在花天酒地中肆意放纵,没日没夜,却唯独有一人,能让他放下一切,随叫随到。
“师兄近日来得很是频繁,今晚难不成还是为那个叫盛夏的女人?”十二月举酒而来,清思阁高处,是只有他与萧亦珩的天地。
“你的三杯醉……”萧亦珩才开口,十二月便露出惊喜且不正经的笑,“师兄果真用了那酒?可有抱得美人归啊?”
萧亦珩蓦地止住,仿佛被十二月踩中,他今晚可不就是抱得盛夏归了。
“你那酒,当真能令人吐真言?”萧亦珩一本严肃地问。
“师兄啊始终,三杯醉确有其名,但酒后吐真言,那是千百年来的真谛啊,只有当你醉了,才会卸掉所有的伪装,放开所有的隐藏,袒露心中最深处的真诚。”
十二月又似认真又似随性,却实在好奇萧亦珩借三杯醉对盛夏问了什么,做了什么?
“师兄快快告诉我,那位让师兄疑心重重的女子,究竟有没有通过师兄你的考验呢?”
萧亦珩认认真真地将盛夏饮下三杯醉的话告诉十二月,却引得他发笑不止。
“果然是酒后吐真言呢,师兄还真是冷漠无情,不近人情,缺乏表情,这评价十分精确,完完全全就是师兄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