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茉顾不上打水,拎着空水桶,吭哧吭哧又回了家。
北方的农村,家里都搭着土炕,她爬上炕沿,从炕梢的木柜子最底下的暗格里翻出来一方旧色的手帕,再打开,里面是一团充满褶皱油纸,油纸里放着一枚缠着红线的金戒指。
她记得,她爸姜万宝说起过,这是他们俩结婚时,姜茉的太奶奶再三嘱咐,一定要送给孙媳妇的。
那年代穷,家家没钱,别小瞧这么一个简陋的金戒指,已经是祖传的好宝贝了。
就姜茉她妈那种人,一般东西都看不上,却唯独对这个戒指特别宝贝,她爸妈离婚的时候,她妈什么都没要,就要了这枚戒指,记忆中,一直到姜茉读大学的时候,她还经常拿出来戴在手上。
思及此,姜茉连忙将那枚戒指揣进兜里,又将油纸和手帕放回了柜底。
她又看看厨房里的水桶,想了想,再度拎起来重新出门。
傍晚,姜万宝先回到家。夏天天热,爱出汗,他一身汗味,绿色的背心后背都被汗水给泡湿了。
他先脱了背心,扔在门口,拉高了嗓门,往屋子里喊了两声。
“姜茉,姜茉?”
“哎,爸,我刚出门给你打水去啦。”
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姜万宝回头,刚满六岁的小女儿正拎着半桶井水,晃晃悠悠地迈过门槛。
他嘿嘿地笑了,露出来一排白牙,“慢点,爸来,别再累坏了你。”
说着,他接过了水桶,像是提棉花一样,轻轻松松地放到了厨房的一角。
印象中的父亲,就是这样,朴实、踏实、高大,姜茉一想到自从她爸妈离婚之后,由于她妈一直从中作梗,她已经几十年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便不由得鼻头一酸,眼眶一红。
“咋了这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姜万宝一回头,便看见姜茉正低头揉眼睛。他关切地走过来,蹲下身。
姜茉吸了吸鼻子,轻轻地点头。
“没事儿,好了。”
她笑了。
姜万宝也笑了。
厨房里没灯,天也快黑了。姜万宝站起来,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往自己身上撩了点水。
“饿不饿?爸给你做饭。”
姜茉叫住他:“哎,爸,等一下。”
姜万宝回头。
姜茉想了想:“我想吃猪油糖。”
猪油糖,又甜又香,越吃越想吃。在那个年代,仅次于大白兔奶糖。
但是姜茉家里不富裕,吃不起大白兔,就这个猪油糖,还是上个月在镇上开卖店的亲戚送来的呢。
人家就送了几块,姜茉都舍不得吃,姜万宝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说小孩儿吃糖吃多了会坏牙,所以他也不让她多吃,都给藏在了炕梢的木柜子里,一块糖分成四瓣,一周只能吃一瓣。
姜万宝放下水瓢:“昨天不是才吃过了吗?”
“我昨天就舔了一下,没吃。”
“是吗?”
“你不信我带你去瞧瞧。”
说着,姜茉就颠颠地跑进了屋里。
姜万宝也跟了进去。姜茉个子矮,上炕费劲,姜万宝顺手提了她一把。
姜茉半点不犹豫,打开了木柜子,忽然“哎呀”一声。
“咋了?出啥事了?”姜万宝紧张兮兮地凑过去。
姜茉从柜子里掏出刚才藏好的手帕,抖了抖,“爸,你看,好漂亮啊,这是啥?”
姜万宝哦了一声,坐回到炕上,“这是你妈用来包戒指的手帕。”
“戒指?”
姜茉假装第一次听说似的。
“对啊,爸不是跟你说过,那是你太奶奶留给孙媳妇的金戒指。”
“那戒指呢?”姜茉明知故问地道。
姜万宝后知后觉,猛地站起来,睁大眼,使劲儿地一拍大腿,“对啊,戒指呢?”
那戒指可是他们姜家祖传的宝贝,打造的年头已姜万宝岁数都大,姜万宝这辈子没出息,只能在这穷乡僻壤里当个村长,但他还有姜茉,国家政策,计划生育,他家里只有姜茉这么一个闺女,姜茉以后的路还长,这孩子肯定有出息,那是他日后要留给他闺女当嫁妆的。
姜万宝突然像发疯了似的,把整个木柜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没有……真的没有……
那么宝贝的一个金戒指,会跑到哪里去呢……
姜万宝懊恼无比,坐在炕沿上,抱着头,两腿啷当在半空。
姜茉目睹了一切,眼波微动,轻轻地碰了碰姜万宝的肩膀。“爸,你说,那金戒指会不会在我妈那儿呀?”
“会吗?平白无故的,她带出去干嘛?”
姜茉耸肩:“那就得问我妈自己了。”
姜万宝抿唇:“那你快出门,把你妈找回来!”
姜茉点头,爬下了炕。
外面天沉了,起了点凉风,好像是要下雨,姜茉仔细瞅瞅,又回里屋拿了件外衣。
姜万宝心情低落,还闷着头。
姜茉看着他,于心不忍。
她目光渐深,收紧了自己口袋的金戒指。转身,意有所指地道:“爸,你放心,那戒指肯定在我妈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