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队乘着喷气式直升机按照巡逻机实时制定的安全路线，沿着维柳伊河前进，经汉帕进入勒拿河流域，随后在勒拿河畔的一个浅滩进行修整，外边不比铁穹内部，暗能浓度已经接近致死量，他们必须停下来注射阻隔剂才能继续活动。

六人在河畔搭起一个营地，分男女建了两只帐篷，虽然才刚过六点，但西伯利亚的冬天夜晚来得特别早，天空已经染上了一层深蓝。

天空很晴朗，并没有要下雪的迹象。

即便已经是傍晚，查尔斯和克莱尔还是决定去探查一番。营地周围布置了辐射场来防止异种靠近，但外出的人不可能随身携带开启状态的辐射场，所以需要有战斗力的人进行保护。

根据基地巡逻机传来的情报，最近的三阶异种距离这个营地足有十公里，四阶则要更远，像这样寒冷的冬天，积雪足有半米，只要不是像堕天使那样速度型的极致，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因为直升机从进入勒拿河一带开始便不时出现信号不稳的情况，所以艾尔莎要留下来检修系统，达伦打下手，这样一来，护卫人员便只能由麦归和虞夏菡来担当。

四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穿越了一片茂密的针叶林，本就临近黑夜，再加上密林的遮挡，林中的能见度很糟糕，虽然麦归已经代为背负了大部分仪器，但两位一看就很少运动的研究人员依旧走得跌跌撞撞，麦归和虞夏菡不得不时刻搀扶着他们跨过纵横倒伏的枯木。

“我们得找一座矮山，只有那里能测出暗能的分层情况。”查尔斯气喘吁吁地说道，呼出的白色水气在傍晚的黑暗中显得他有些模糊。

“在这里测暗能有什么意义吗？再往前可就到异种密集区域了。”麦归有些烦躁，他刚刚注射了阻隔剂，现在脑袋晕乎乎的。

“当然有意义了！这里已经很接近雅库茨克了，如果雅库茨克的暗能浓度出现异常，周边区域就应该会出现误差才对。”名叫克莱尔的男子抢着答道，他看起来二十出头，查尔斯应该算他的导师。

麦归翻了个白眼，偏偏脑袋不再回答，他现在心情很糟糕。

阻隔剂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虞夏菡。

四人再前进了两百米左右，终于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了一座矮山，西伯利亚很常见的那种低矮的石山，植被稀疏，相比丛林，能见度要好上不少。

西伯利亚不同于其他地区，这里本就人烟稀少，所以异种也多是兽型异种，几十年前还异常凶猛的异种潮，其中大部分人型异种还是从亚洲地区迁徙过来的，但自二十年前神使离开之后，异种潮便退却了，这里又恢复到了刚刚遭受感染时的样子，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在圈外自由行动，要放在二十年前，出圈就等于找死。

四人从相对平缓的一面上了石山，从山脚开始，查尔斯便一路举着测量仪开始测定暗能浓度。刚开始还有些兴奋，可越到山顶，脸色便越发失落，麦归还看出了一丝疑惑。

“真奇怪啊。”查尔斯幽幽地说道。

“怎么了？”麦归还是有些好奇的。

“这里的暗能浓度和此前完全一样，连分层情况都没有丝毫变化，但这里已经很接近雅库茨克了。”

“所以在你的预计里，这里的暗能浓度是会稍微低于平均值的，对吗？”虞夏菡说道。

“没错，如果只有雅库茨克的暗能浓度出现异常，就太不正常了。我本以为，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导致雅库茨克的暗能被消解，这样的话周边的暗能就会朝雅库茨克聚集去补上那个漏洞，但现在恐怕得重新考虑了。”

麦归和虞夏菡对望一眼，他们都察觉到了查尔斯话里的意思，整个灾难发生的重要原因就是暗能的出现，现在有一个地区暗能浓度异常降低，查尔斯是盼望着有什么能够消解暗能的物质出现，或许是结束这场灾难的希望。

但麦归和虞夏菡都非常清楚，这场灾难是有多么的根深蒂固，他们曾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没那么简单的。”麦归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将仪器放在一旁的雪地上，自己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他的过敏反应比刚刚要严重些，可能是雪夜爬山消耗比较大的原因。

克莱尔显得有些沮丧，他站在原地久久地不发一言，麦归看着好笑，真以为救世主这么好当吗？

可虞夏菡看起来似乎很开心，也丝毫看不出疲惫的样子，她抬头望着天空。雪地里的夜晚即便是深夜也不会完全黑下来，白色的积雪会将微弱的星光与月光反射向各处，再加上天空深蓝的底色，世界像是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灭菌灯下，朦朦胧胧的。

麦归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底暗自疼痛起来，对于他来说，这是他记忆中见得最多的一幕，女孩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前的空地上看星星，一夜复一夜。

他早就意识到了，他对虞夏菡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畏惧，就像逃兵畏惧归家。

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真美。”虞夏菡轻声说道，轻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但麦归听见了，因为她每次看星星都会说这句话。

麦归不能理解。

从这里看向浅滩边的营地，艾尔莎和达伦已经生起了火，看样子正在准备晚餐，外出任务特供午餐肉和军用改良脱水红菜汤，麦归光是想想都没胃口。

达伦似乎看到了他们，举起手电朝他们挥舞，麦归也拿出手电朝达伦挥舞。

“你们看那边。”虞夏菡突然张口说道。

众人闻言都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东南方向，也是深蓝的天空，也是万千繁星，似乎与这里的天空并无不同。

查尔斯和克莱尔一脸疑惑，可麦归却愣住了，他似乎明白了虞夏菡指的是什么。

“那边的天空，像不像铁穹投影出来的？”

查尔斯仔细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

“快准备仪器，我要测量那里的偏振度！”他立马对克莱尔发号施令。

克莱尔还没反应过来，可查尔斯让他准备仪器就一定是有重大发现，他立刻便找到了偏振度测量仪，在雪地上架好。

查尔斯调整了参数，将镜头对准东南方向那片天空。

“这是！”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

“原来如此，那边应该就是雅库茨克的上空，有什么把那里和外界分隔开了，所以暗能的变化才没影响到外界。”

“什么意思？”麦归一脸疑惑地问道。

查尔斯从测量仪上起身，“你可以理解为一个缩小版的透明铁穹，不过这个铁穹是由电磁场构成的，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是它能直接改变光的偏振状态，那些星星相对其本来的位置是存在一定差异的，这个细微的差别只靠肉眼真的很难察觉，虞小姐，多亏了你。”

虞夏菡微微一笑，“没什么，看得多而已。”

麦归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

“就是还无法测量电磁场的具体强度，而且影响那片区域的绝不仅仅是电磁场，我们的决策是正确的，确实不能贸然进入那里。”

“所以我们应该立刻回营地汇报情况，先制定具体方案再做打算。”麦归提议道，其实是他想早点回去睡觉了，他现在头疼得厉害。

四人收拾好仪器便朝山下走去，麦归脑袋昏昏沉沉的，背上还背着几十斤的仪器，走得踉踉跄跄，他努力控制步伐不让大家看出来。

他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过敏反应似乎比往常都要严重。他突然感到脚下一空，整个身体就要向前边倒下去，可前方是个坡，就这样倒下去的话，身上的仪器恐怕就保不住了，他觉得糟糕透了。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他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四周寒风扑面，这手便显得格外温暖，他朝身后看去，虞夏菡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为什么，总是这样。

五年前那次也是，也像现在这样抓着他，可那时怎么没感受到这份温暖呢？

麦归从怔住中回过神来，稍微有些粗鲁地甩开了虞夏菡的手。

“我没事。”他偏过脸说道。

回到营地的时候麦归终于扛不住倒下了，晕倒前他似乎听到了虞夏菡在叫他，可他已经没法说出那句故作冷漠的“干嘛”了。

或许是今夜勾起了太多的回忆，睡梦中麦归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平安夜。

噩耗传来的那一刻，他再次仔细地看向身旁的虞夏菡，她依旧平静地坐着，分明看不出一点悲伤，可悲伤却像潮水从四肢百骸涌出来，将麦归淹了个透。

所以麦归也没哭出来。

当时的情景如何呢？麦归迷迷糊糊地回忆。

正如他们所担忧的那样，他们的父母没能回来，军队溃败得甚至连死者的尸体都没能带回来，寄给他们的只有四只刻着各自父母名字的名牌。

麦归不知道自己那段时间是如何度过的，基地推出安置政策，将学校附近的一个军营改造为临时安置所，可麦归没有去，虞夏菡也没有去。

虞夏菡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悲伤，每天去安置所领取物资，还学着做饭给他，只是一到晚上就会坐在窗前看星星。而麦归呢？那时他在做什么？他将自己封闭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沉睡着整日不起。

他曾试着自杀过，那天傍晚他从沉睡中醒来，看着周围的一切，再看看自己，凌乱得好似一场灾难，于是他起身朝天台走去，他想这一定是一场梦，从高处坠落便会醒来。

在坠落的前一刻，他被冲过来的虞夏菡拉住了。

“你是不是傻！”她哭着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