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出来,几百将士两两押着数百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白狄人,在这不大的汤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汤邑本来是齐国边城,又被白狄军侵占,其作为游牧民族,蛮横而无礼,国人深恨之;
后齐军在前邑宰的配合下夺回此城;
此番竖武勾结狄人,又将其引了进来,竟出现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强抢民女的事,国人深以为耻,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眼见齐军从大牢里提出囚犯,走在大街上,齐军将士各个案首挺胸,颇为解气,竟一路自发跟随向城外行去。
这一下军士行进速度放慢了许多,那两个行凶狄人受了伤无法行走,被置于囚车里,国人早就认出了他们,各种残渣菜叶一股脑的往脸上、身上招呼,看得随军将士哈哈大笑。
数名国人边跟着走边喊道:“简直是作孽!这两个天杀的贼竖子,今日终于恶贯满盈了!”
“那可不嘛!老谭和老赵两家人多可怜啊,孙子还这么小,就没了爹娘!”
那两个狄人听不懂汉语,料来也没好话,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好容易来到刑场,数十个刑台整齐地排列开来,刽子手正在一旁磨刀霍霍,囚队前面的数名狄人已经双腿哆嗦,走不动路了,大喊大叫。
齐军将士听不懂狄人语言,纷纷催促其受刑,还有的便叫道:“磨蹭个啥呢!你们踏进齐国国土的那一天,就应该预料到今日了!”
此时空旷的刑场上,前面的数十名狄人已立于各自的刑台后,旁边便是刽子手和一名见证行刑的齐军士卒,剩下的百余人或被反绑着双手,或立于囚车中,在一旁数丈外等候受刑;
再外层便是数千名国人,互相挤蔟着,伸长脑袋观刑。有的小孩子在人群中看不到,便由大人或抱着、或高举于顶。
召忽本来立于刑台前方准备下令,一时少年心起,便走到一旁数丈外那会汉语的狄人将领跟前,询问刑台前这几人说的什么。
原来那几人说,齐军残暴,自己已经投降了,还要被戕杀,狄人不服。
召忽又回到原处,对其朗声道:“你们不服?你们来到齐境,强抢国人财物、甚至大白天强抢民女的时候,我们齐人也不服。
没错,我们就是杀降,要怪,就怪你们生在了狄族;要怪,就怪你们主子,把你们派来了这里吧!
不服气,就去阴曹地府,跟那些被你们害死,杀死的齐国军士、百姓说去吧!”
这几句掷地有声,有理有据,外围的国人掌声雷动,连那些刽子手的眼中都似喷出了火来,一个个握紧了大刀,顿觉自己简直是替天行道。
此时一阵劲风刮来,将召忽和众人头上的帻巾和衣角吹得呼呼飘荡,方圆之内寂静无声。
召忽一声令下:“行刑!”
一阵整齐的手起刀落,十余颗人头滚滚落地!
刽子手又赶紧磨刀,这样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百余名狄人尽数身首异处,遍地是殷红的鲜血。
高傒早已回了大寨,召忽和祝似熊、程怀、费倪等收整军士,正准备列队归营。前日晚那两队老夫妇拉着孙女突然从人群从奔出,匍匐于地,哽咽道:“今日终见仇人受死,小君子帮我们报了大仇啊!这汤城也动乱了这么多天,就请小君子接管吧!”
国人也高声附和:“是啊,请小君子出任邑宰!”
“本城换了这么多邑宰,唯有召忽小君子,我们一致拥戴!”
“小君子为我们补齐了租赋,诛灭了狄夷,德行高洁,舍他其谁?”
召忽赶紧扶起了老人、小孩,听到这些话更是双手乱摇,说道:“不不不,各位乡亲都过誉了!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而已。”
眼前的小女孩清亮的眼睛瞪着召忽,笑道:“小君子在这里,我就不会晚上再做噩梦,梦到那几个坏人和哭喊的阿媪阿翁了。”
召忽俯身抚着她的头,笑道:“小妹妹不用怕。坏人都已经死了。以后我会经常来汤城看你的。”
又有国人说道:“我们汤城无人主持大局,终是不利于生产发展,难道就这样一直下去嘛!”
旁人附和道:“是啊!就说那族军吧。现下无大夫组织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更别说邑宰了,本城司马也无人出任,一盘散沙似的。以后狄人再来犯,如何抵挡?”
“竖武之后,各司无人统一调度,安排事务,短时间可以应付,时间长了,我们这里岂不是一团糟?”
召忽抚着下巴,沉吟道:“这倒是说得在理……”
忽然他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人群中,揪出了一人,正是甯戚。甯戚同样身高八尺,却被他轻易拽出了人群。
嫉恶如仇的他,早就乔装打扮,混在国人中前来亲眼目睹侵略者受刑了。
召忽笑道:“乡亲们。大家认得他吗?”
不少人高叫道:“这不是甯戚嘛!谁人不识啊!他家大父(祖父)以前就是靠相牛术,从本城小小皂隶一步步晋升至副司徒的!”
“这次破城,听说他是首功呢!”
“阿大,你小子尽吹牛,这等机密你都知道了?我看你还是去预测隔壁老里家生的是男是女来的在行。哈哈!”
“老钱,你懂啥!我家米行就是给本城族军供粟米的。军中之事,难道你比我还知道的多?”
众人禁不住哄堂大笑。
召忽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可别争了。我来证实,此次平乱,确实是甯戚的首功!”
四下一片哗然,国人看甯戚的眼神都带着崇敬,不少人纷纷小声议论。
召忽接着道:“吾尚未行冠礼。目下正在临淄和众位公子,以及卿大夫子弟同堂学习六艺,更是远未出师。
无论从年龄、资格来说,我都差得远了。退一万步说,就是成年了,也得由主公来委任、诰封。”
谈及齐僖公时,他不由得向天拱手致敬。
他说的没错,这个时代,等级、秩序极为重要。每个阶层有他自己的分内之事,绝不可僭越。
再杰出的人才,未及成年,也不可能出任朝廷卿大夫之职,更无可能接管一城之户。
只是,召忽坚信,规矩是人定的,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