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程怀向二人拱手作揖,又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据费倪将军报,军中收容有前线逃亡的国人和野人,以及对汤邑了解的军士禀报,此次动乱是因为汤邑治下一丘的司徒带着胥吏下井收租,因去年收成很差,这接连几井的野人都交不齐米粟。
此司徒想着回去定会被按渎职罪论处,心里急躁,和野人产生了冲突。
本来这是小事,怎奈有小人在汤邑城中煽风点火,说无论国野,这两个月交不齐租赋的人家都将充军发配;
又取得了狄人的支持,汤邑倒有一半族军都参与了叛乱。”
祝似熊急道:“此地还未委派卿大夫,哪来的族军?平时不都是征兵制吗?”
程怀道:“因为汤邑接近狄人边境,原邑宰常备有族军。他一死,众人没了主心骨,不知道受了谁的挑拨,固有此难。”
牙将费倪身子骨清瘦,话不多,轻轻说道:“禀小君子、姚公、程公,听说周边大小城邑有的自发相救,有的尚未发兵。”
姚余拱手说道:“宗主归来尚需些时日,眼下局势如何处理,请小君子定夺。”
召忽想道:“自己刚来没几天就有这种事,正好考验能力的时候到了。”
当即朗声道:“正所谓唇亡齿寒。何况此次有狄人插手,如若放任不管,后果不堪设想。
敢问三位,我葵丘尚有多少公族军?”
姚余看着程怀和费倪。程怀道:“我邑原有公族军八千人,今年退役三百人,还有七千七百人。”
召忽道:“好。兵贵神速,留下两千人守城以防袭击,你们去点齐剩下的,加上辎重,争取明日之内就能出发。”
三人面面相觑,好半天,姚余才开口道:“汤城虽然不大,但是其作为大齐防范狄人的西北重镇,想必族军不少……加上……加上此次有狄人相助……”
召忽道:“却又怎样?”
姚余欲言又止了一会,道;“小君子仅率五千人出征……这够吗?”
召忽笑道:“我还以为姚邑宰在担心何事。叛军倒行逆施,人心必不稳;而我军养兵千日,此次又为国剿逆,师出有名;一消一长,吾预计不出十日便可荡平叛军!”
姚余膛目结舌,显然对这句结论深感怀疑。然此城就是他们父子的,自己说穿了也就是个打工拿薪水的。既然城主都这么说了,那就拭目以待吧。
商议停当,天色渐黑,众人走过宽广的后院,穿过内院的环形走廊,转进大堂。
召母已设下大筵几,端坐于上首,身后站有一女仆侍候用餐。
她听见堂侧门边众人的脚步声传来,远远地便说道:“快来,快来,都饿坏了吧。”
又嘱咐身后年轻女仆给堂中大案、堂内横排木架的铜碗里都点上了油灯,其时日照渐没,稍显昏暗,这一下屋子霍然亮了起来。
姚余,程怀和费倪行礼告辞,回去准备一干出征事宜。
召忽见那案几长约一丈,宽半丈有余,甚是宽大,两侧靠里各有二案腿,腿间刻有缕空圈心。
案上正中便是一台四脚长形青铜长俎,其上正盛着烤好的一只肥羊,俎里有葱花、蒜泥等调味,肉香四溢,嗅来只让人舌底生津。
他和祝似熊拱手行过礼,将膝盖枕于方形苇席上,跪坐了下来。祝似熊就座于次首,召忽居于对面末席。薛辛、夏分侍两旁。
每人面前更有蒸好的鲤鱼数个陶盘中,另有一些小盘和小碗分别盛着小米粥和肉酱,韭菜、芹菜羹汤等。
那俎是周代礼器,铜制,祭祀和寻常食用均可,一般用来装放羊、牛等;
而由于当时还有大片土地未得开发,人迹罕至,熊、豹、鹿、彘、豚、兔、羊、牛、马等野兽家禽随处可见,只是当时生产力低下,牛马作为少数人依仗的耕地、通行工具,颇为昂贵,一般人是用不起的。
没错,中原大地,许多国家还在人工用木制、石制工具耕田种地。
而齐国因背靠渤海、西北济水之故,各种原生海鱼、河鱼随处可见,并不贵重,不少人便从事渔业。
此时的酱料,即各种动物剁成的肉泥经过发酵生成的油,周天子更有一百多种酱作为调料,其中蚁酱、螺酱等召忽更是闻所未闻。
二人在后院练箭半日,都觉饿了,坐下用箸噔噔捣剥羊身,吃将起来。
召母名葵襄,葵是以葵丘作氏之意。
她四十余岁,慈眉善目,头发盘成结椎式,见二人坐下便开始狼吞虎咽,不由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啊哟,你们慢点吃,可别呛着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我家君子这些日子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请祝师傅一定多担待着。”
祝似熊刚剥起一块羊腿,赶紧放下木箸,拱手道:“宗妇说得哪里话来?我到召府这几年,宗主宗妇从来没把我当外人,我一直铭感五内。
宗妇不用顾及我这粗人,请用饭,您对我越客气,我就越发不敢动箸了!哈哈!”
他见她定要先看着自己俩人先吃才放心,颇为感动,连连请她动箸。
葵襄应声就食,她无论吃肉、嚼菜都以左手托着颏下,细细咀嚼,尽量不发出声响。下首二人却狼吞虎咽,不住地发出“吧唧”“嚓嚓”之声。
召忽来到今世,只和父亲召沫待过几天,他就随齐僖公去了平城,只与母亲葵襄朝夕相处。
她待人温雅、和善,又婉婉有仪,对自己更是无微不至,召忽渐渐地已在召府里安常处顺。
他见葵襄边吃边频频望向自己,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征战事宜,又不好过多询问,便主动开口道:“方才邑宰、司马等人已向您禀明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在明天出征汤邑。
数日便归,您请保重身体。”
葵襄果然微微蹙眉道:“虽说祝师傅和吾儿都是武道之人,可是刀枪无眼……”
她边说边不由自主看向薛辛,虽然明知道他无法参言,却下意识望他出言相劝。
召沫不在,召府里也就他们三人管事了。
薛辛面露尴尬,却不便说话。召忽笑道:“母亲请放心,不过是几个蟊贼蛊惑人心,眼下阿翁不在,汤邑又离我葵丘不远,无论如何我们也应该去看看。”
祝似熊道:“宗妇放心吧,我会全程照应着小君子。正好我可以作为他的戎右,以我二人的武功,最不济全身而退应该问题不大。”
薛辛趁机附和了几句,葵襄对祝似熊的武力一直很信任,这才心下稍宽。
三人吃得饱了,薛辛出堂去马厩检查马匹,小夏也依言去倒座房就食。
葵襄缓缓起身道:“祝师傅和忽儿尽管饮酒把欢,老妇年纪大了,身子不适,无法久陪。昨日薛辛从野中收了些羊绒回来,我这两天正在织一件新袍心给忽儿呢。”
召忽和祝似熊赶紧起身行礼,侍女冬也随着葵襄转出侧门,向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