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虽然同是隶臣、贱籍,但圉人地位最为低下,因终日吃住都混迹于污秽脏乱的马厩中,比之其他杂役,尚且不如。
召忽心疼二人,想大力栽培,便特批他们去外院的倒座房居住。那倒座房是外院最外侧的一排屋子,背靠墙桓,向来是各仆役的住所,茅厕、打水等都比较方便。
出言之前,召忽也想过:“我这几日为他们起了氏,改了籍,又马上让他们移位而居,是不是太过于僭越了,还是该请示一下娘为好。”
但心下不忍,还是说出了口。
此时薛辛也已进堂,见召忽当机立断,目含赞许。
不料两人却异口同声,道:“小君子大力栽培,小子怎不感激涕零!但我们在马厩中生活了数年,早已习惯了和其他人朝夕相处。其他生活习性、作息无不相同,是以还请小君子收回成命!”
召忽默然不语,心想:“他二人所说也不无道理,他们和其他圉童早已如兄如弟,打成一片。人各有志,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何必强求。
再说,只要他们以后能学好御车之术,也就是了。”
当下心里释然,说道:“你们行不忘本,正是丈夫本色……”
看了看他二人稚嫩的脸庞,又道:“恩……好男儿本色。”
他又顾谓薛辛道:“麻烦薛先生一会带着他们去司徒署一趟,为他们改了籍。”
薛辛道:“是!小君子雷厉风行,薛某好生佩服!”
召忽笑道:“还有一事,你最近无事的时候,就备好车马,可于后院中,或带着他们去郊野多多习练这御驾之术。
他二人善于驯马养马,但这驾车之术,非同小可,还得劳你亲自授教。
日后我去临淄就学,或其他公干,正是要用他们的时候。
再说了,等爹爹回来了,你的事就更多了,我不能老是麻烦你。”
薛辛道:“唯。”
召忽道:“好了,如果没事的话你们现在就去吧。”
他顿了一顿,又道:“对了,他们驯服的那两匹红黑二骏马,以后就让他们专用。”
白义、山子再拜稽首,称谢不已,三人告退了下去。
召忽问侍立一旁的夏道:“小夏,娘在正房吗,我有事得禀告她。”
小夏笑道:“宗妇这两日食了野鹿,精神大振,趁今日阳光灿烂,早上便和邑宰夫人逛街去啦!听她说,邑宰家近日新修了一口小池塘和赏花亭,下午正好去她家做客赏花呢。”
召忽听得母亲身子好了,心下大宽,笑道:“哈哈,好事,好事啊!看来那马鹿果然效力非凡,不愧是国家一级保护……”
说到这里,顿觉失言,接道:“恩,各国争相逐猎之物!这次就连宋国人,也想讨一匹回去,以慰他们的好奇之心!”
小夏以指抵颏,奇道:“宋国人?听说离我大齐挺远的,他们千里迢迢来我大齐,就是为了这……这马鹿吗?想来果然是宋国地处僻壤之地,未见过这上等野兽?”
召忽莞尔,道:“小夏你就有所不知了,宋国和我国隔着鲁国,并不甚远,两国时有往来;
另,宋虽不像我大齐背靠鱼盐之利,地宽将广,但其为先朝殷商后裔之封国,辟野千里,地势仍然为一马平川,肯定是少不了这马鹿的。
只是,想来此兽原本稀少,又力大速快,不易捕获,是以南宫长万欲求之回国,君臣百姓一观吧!”
他知道小夏和府中很多仆役一样,连葵丘的很多地方都不知,这么多年的生活、活动范围也就周围百里,甚至十里之地,对宋国如何了解?
于是将僖公和公子纠送亲至宋,后于田猎之中,南宫长万如何大抢风头,这才惹得公子纠夸下海口,后向自己重金求鹿一事简要说了。
他又道:“但这次宋国使臣于让和南宫长万前来,却主要不是为了这马鹿,而是为了学习我大齐的先进教学模式……当然,这国学馆正是在爹爹的倡导下,主公才授命修建的。”
小夏拍手笑道:“好耶!宗子善于治学,平日就喜好读书,书房里那一堆堆的简书……”
她又吐了吐舌,道:“有时我去书房打扫,看到了都只能称奇,我可是一个字都不识得。宗主真是……真是博学多才。”
她顿了顿,又道:“这南宫长万也太不晓事了吧,两国君候在此,他一个人臣却如此抢眼,成何体统。”
召忽笑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有优缺点。只不过他这缺点将来……怕是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
他又道:“说起书,现下你便陪我去书房看看吧,爹爹的藏书,有很多我都没看过。”
小夏立马像焉了的皮球一样,小嘴一嘟,道:“好吧。”
召忽知她不识读书乐趣,暗暗好笑。
两人过了大堂转入内院,那书房就在北边召沫正房的旁边,以西耳房改造,而东首的耳房正是召忽的起居室。
原来召沫向来喜好读书,中年后更是沉浸于黄帝养生学、易经算术等,常常整日伏于案前,皓首穷经。
又钻研乐理,以琴律调养生息。
召忽进得书房,正中便是一台大案几,长宽丈许,案上摆有一台七弦琴。
房角是一排宽大的木架子,上堆满了竹简,分门别类,每台架上都用毛笔写有“易”“数”“乐”“医”等字样。
窗下又有高竖的石台,放有菊花、梅花等,花香迎风扑进,甚是清爽。
召忽驻足“易”架前,摸索了半天,看到一本简上写得有《归藏易》,顿时双眼放光,心想:“前世就听说这《归藏易》为黄帝所作,称作易经之首,和《连山》、《周易》统称为易经,只是后来早已失传。
记得《周礼·春官宗伯·大卜》有云:
“(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
其中《筮人》又云:
“筮人掌三《易》,以辨九筮之名: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
这周代的太宗、太祝、太卜等一行人必都熟悉这归藏之学,就是大儒,也必定熟读此书,我万万不可错过。”
又看简上的归藏易三字龙飞凤舞,甚是难辨,心里忐忑。
连忙拿起书本,坐于案前,翻开第一页,不由大为叫苦:只见经书果然和计均先生教的古齐国文字一样,稍微复杂一点的字就歪来扭去,像人似兽,那是真正的“象形字”了。
幸得计均先生授课仔细认真,召忽又拾起了不少当世记忆,才能勉强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