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轻轻扶起竖武,细声细气地说道:“你先起来,我说的是这几个狄夷,你别如此紧张啊。”
竖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如蒙大赦。
召忽心想:“狄人可以杀,但是这人却不能杀了。主公要人,肯定有他的原因,都杀了就太不给面子了。
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不如我来捉弄捉弄此人。”
随即喝道:“大人此言差矣!此人虽没有强抢民女,却是此次动乱的罪魁祸首!不是他,这些狄人哪有机会大摇大摆地来我大齐汤城犯下如此弥天大罪?”
又看着竖武,说道:“你现在知道还有主公了?之前佣兵自乱的时候,恐怕眼里只有自己吧!”
顿了一顿,对庆说道:“我认为,这姓竖的一样不能留!”
竖武眼见当下就是齐僖公都不一定保得住自己,这姓召的小子要无脑用强的话,这里谁也拿他没法子,立马又噗通跪地咚咚磕头,恳求道:“小君子饶命啊!高大人,您老开恩啊!”
召忽诡秘一笑,道:“免死可以,但是活罪难逃。你之前不是造谣说国家要严收赋税粮秣吗,现在好多人家交不齐赋税,一家人吃住在我们营中。
可这不是个长久事儿啊,只能你来负责了,你去把他们欠下的税收补齐了吧。”
竖武伏在地上,抬头苦笑道:“小君子莫非是在开玩笑?一家人一年至少需要交两石栗米,我家又不是开米行的,这许多家人加起来,我怎么补得齐?”
召忽笑道:“嘿嘿,恐怕不止两石吧。我听他们说,你指示手下各级司徒长期对他们放贷,利息滚得飞快,现在恐怕好多人都是四石了。你们从中谋了多少利,自己心里清楚。”
竖武不能答。召忽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为了钱连命都可以不要了,那好,你和这几个狄人一起去阴曹地府作伴吧!”
竖武大急,顿时磕头如捣蒜一般,道:“交……交,我交还不行吗。”
召忽笑道:“那好。”言罢,招来甲士,使其带他先去军营后勤营,校对和偿还那些百姓的债务后,再将其带回来报道。
竖武无可奈何,想到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虽然去了临淄还不知道下场如何,起码这项上人头暂时是保住了。
召忽喝道:“别高兴的太早!营中的事做完了,你还得补齐城内外国野百姓的欠款!”
竖武那五官都快挤到一起了,愁眉苦脸道:“还有汤城内的?”
召忽剑眉一竖,道:“那是当然,城内一时来不及迁徙的,你就想逃得了了?你自己种下的恶果,你不吞还想别人来帮你吞吗?”
竖武心下盘算,这加起来,怕不得赔个上百石粮食,自己府库耗尽都不够,只能节衣缩食,辞退一些仆役,再卖掉些家中藏品了。
抬头看了看面前这英姿挺拔的少年,不禁愁眉苦脸,又心里泛着嘀咕:“这混小子是哪里来的瘟神?召沫大夫的名头倒是常有耳闻,没听说他的儿子有如此能耐啊……”
心里还在琢磨呢,听得召忽又是一声大吼:“还不快去!想跟着这几个狄人一起去市口问斩吗!”
竖武一个哆嗦,战战巍巍地随着两个甲士蹒跚着往外走去,短短一晚,仿佛老了十岁。
想到数年的计划付诸东流,以及以前的意气风发,又回头看了看那几个狄人将领,叹了口气,缓缓地出了大庭。
这下庭内只剩下了齐军一干将领和那几个狄人,之前被打晕在地的两人已被甲士拖去了牢笼,等候发落。
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毕竟竖武是保住了,这几个狄人如何发落,还未定夺。
召忽和高傒对望一眼,在高席旁新设一位,请他坐下了。
其实在春秋时代,内侍的地位很低,比之卿大夫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毕竟那时君王的地位是否稳固,就得取决于卿大夫,甚至国人的支持。
召忽心下也在盘算,这人作为齐僖公身边的亲近太监,毕竟代表了君候,所以肯定是要给面子的。
因周代实行的是分封制,从血缘关系来说,诸侯家的嫡长子继承君位,是为大宗;其他庶子即分封于治下城邑,称为卿大夫,是为小宗。
卿大夫的庶子再分封至各行各业,如邑宰、司寇、司马、司理等。
所以当时正是妥妥的贵族政治啊。就连打仗的时候,一乘军士里,战车上三人一般也都是贵族。
至于野人和皂隶,是没可能上战场的,贵族骨子里就不信任和瞧不起他们。
国人也同理,最后一层层分封开来,末端的贵族再无权利继承,只好进入各行各业延续自己的子嗣。但是可不能小瞧他们,很可能他们的舅舅、伯伯或者七大姑八大姨就是城中、朝中大员。
所以当年周幽王宠信褒姒,任性胡来,民不聊生的时候,族军预备役的国人可以抄起兵器,自发暴动,将他赶下王座。
几人重新坐定下来,那听得懂汉话的狄人将领知道自己一干人等会被斩首,连齐国君候都保不住自己,早就吓得浑身哆嗦;
其他人虽然听不懂,但瞧他那模样,料想也没什么好下场,一个个形如槁木、面如死灰。
费倪出征前一直以为召忽的所谓十日之内平叛,只是少年心性,盲目自信的表现,现在对他才是真的打心底地佩服,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欣赏和赞叹。
高傒唤甲士先端上了糕点和水果,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有鲜嫩饱满又多汁的猕猴桃,有清脆爽口的鲜梨。酥软的白嫩蒸面里裹着棕红色的饴糖,还有精心制作的烤饧饼,将饧糖和面粉混合后,用膏油微烹,表皮金黄后撒上杏仁,酥脆可口。
召忽终是少年,这一宿未睡,车马奔劳,一看到如此美味,忍不住拿起便吃。又给几位老人和小女孩也分了不少,其他人也没客气。
庆边吃边赞不绝口地说道:“想不到这汤邑的庖厨,并不亚于临淄宫中的膳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