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沸反盈天,唯角落一桌。
却见凌觉云眯着眼,目露精光,似笑非笑。李清凝眉沉思。二人相继无言。
“凌前辈目光如炬。”李清心中道自己太过鲁莽,好在未被雷英发现,“却不知凌前辈意欲何为?”
李清不过十三四岁,而凌觉云在江湖在已然立足十余年,这句前辈倒也没错。
凌觉云当即抱拳,轻声道:“凌某不敢托大,实力尚且平平,哪谈得上‘意欲何为’?不过是有颗求知的心罢了,此事若不查清楚,凌某寝食难安。”
说着,他朝李清拱了拱手,态度竟是有几分恭敬。
“此番前来不过两个目的。一来是想看看心中所想是否正确,如此看来,凌某果然没有想错。
“二来,则是因为阁下英雄少年,凌某佩服得紧,特来此提醒一番。今日雷英不知昨夜之事,不会注意阁下,自然相安无事。可其一旦知晓,以其资历,定能认出是长枪所为。届时,阁下若是再出现在雷英面前,嫌疑恐怕会节节攀升,怕是没有那么好处理。故凌某来此。”
言罢,凌觉云将桌上暖酒端起,在李清的碗里倒满,不见丝毫冒犯之意。
但李清哪会轻易放松警惕,心知此类人城府最是深,心思最难琢磨。一时间想不通此人的真实目的,没有喝那碗酒,口中却道:“那先在此谢过凌前辈了。”
“诶,如此便见外了。”凌觉云摆摆手,笑道,“实不相瞒,凌某来此还有一个目的。”
李清疑惑,望着凌觉云。
凌觉云笑着:“唉!凌某全名凌觉云,混迹江湖十数年,虽说实力平平,但也有了几分名头。却始终改不掉一个毛病,最爱广结善缘,结识好友。一般人士凌某自是不屑于相与,但阁下英雄少年,不出几年定是名声大噪,前途无量!倒也不满阁下,凌某正是想来认识认识阁下!”
“这……”听闻此言,李清连连心惊,哪会想到这么荒唐的理由,一时竟是凝噎,不知该如何开口。
凌觉云接着道:“阁下不必吃惊;凌某并无恶意。为表诚意——这便是凌某的见面礼!”
只见凌觉云从怀中掏出一个棕色布袋,上有细绳捆住口子,看起来沉甸甸的。
好似有什么宝物在内。
李清不敢去接,依旧皱眉盯着凌觉云,常年与雪兽打交道的他养成了面对外人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就如面对雪兽,一不留神便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此时的凌觉云给他的感觉便是一只雪兽,体型不大,却蕴含着智慧。这种雪兽往往不是以力碾压,却最是让人防不胜防。
如此,更不可能就这么接凌觉云的东西了。
“哈哈哈。”见此,凌觉云大笑三声,盯着李清道,“阁下与人谨慎是好事,却是最易露破绽。哪怕凌某不怀好意,阁下也该假意交好才是——这便是城府。唉!说多了便成了说教了;此是储物袋,具有储存物品之能。
“莫要看其仅仅巴掌大小,实则是内有乾坤。足足可装下你那柄长枪。阁下若是不信,自可亲自看看。凌某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绝无任何陷阱!”
说着,凌觉云将棕色布袋放在桌上,往前一推。心中却道此少年还太稚嫩。
李清看着凌觉云的双眼,似乎想要将凌觉云看穿一般。
奈何凌觉云也毫不畏惧,与李清对视。
仿佛是猎豹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李清不敢轻举妄动,却想说到了这般份上,该不会设小计才是。
至于凌觉云先前的那番“说教”,李清并无反驳,倒也没错。此番初入江湖,李清全凭自己天生聪慧来应付。他自小在部族长大,又在北原游荡一年,哪曾有半分江湖经验?全凭自己思考来应对,自然有许多疏漏。
“李清谢过凌前辈了。”李清道出自己的姓名,以此来表示自己愿意结交,同时伸手拿起棕色布袋,把在手中,感受不到多少重量,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沉。
刚伸手打开,却见一个奇妙空间出现在眼前。
一片漆黑,整个四四方方,不是很大,却也不小。除却此,不见他物。
这便是储物袋内的模样么?李清大吃一惊,哪见过如此神奇的物什,当即一脸震惊地望着凌觉云。
凌觉云见此,笑了一笑,接着道:“储物袋乃凌某一次好运所得,如何打造的却是不知。不过经凌某测试,无论其内装了多少东西,也都是这个重量,不必担心会将此袋撑破或不便放置。这便是凌某的见面礼,如此,先行告辞了。”言罢拱手,似要离去。
真有这么简单?李清还是心存疑虑,看着凌觉云,心下思索。只是与自己结交么?
殊不知凌觉云真的只是如此打算,想要卖下一个人情。
心中思索的同时,李清道:“凌前辈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天色已暗,不便远送。”
却见凌觉云忽地神情一变,又说道:“凌某记性太差,竟是差点忘问。不知阁下可知‘炼气’二字?”
这‘炼气’二字刚一传入耳中,李清心下便想起那马车夫和雷英出现时都有人提及,自是疑惑,问道:“何为‘炼气’?”这是真心提问。
哪怕李清心性淡然,遇此,心下难免好奇。
凌觉云却没有开口,伸出五指,张开在李清面前。
李清心下不解,却也知不必多问,静静看着。
“嗖……”
只听一声忽然响起,甚是微小,但因就在面前,李清听得清清楚楚。
一丝红色就这么突然出现凌觉云手中,好似一簇火苗,伴着风轻轻抖动。
“这……”饶是李清之心性也难以淡定,何曾见过这般招式,吃惊地望着凌觉云,紧问道:“凌前辈,这是什么招数?”
凌觉云道:“不过是些毫无作用的戏法罢了。”
其额前已然冒汗,看起来很是吃力,火苗也随之消失。
他喘了口气,才缓缓说道:“这便是‘炼气’之能!”
李清哪懂是什么意思,莫非炼气都有如此能力?可驱火攻击?当即开口问道:“凌前辈莫非可驱火战斗?那着实是惊人!”
凌觉云摇摇头,竟是露出一丝苦笑,颇有几分无奈之色。
“若真是如此,凌某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可凌前辈方才……”
“方才已是凌某全力而为!阁下莫非会被刚才那一簇火苗伤到不成?”
李清当即惊道:“莫非此便是炼气之能?”心下道这点火苗又有何作用?
凌觉云摆手道:“并非如此。凌某不过才堪堪踏入此门,比凌某更强者大有人在。好比那马车夫,恐怕便能动用此种能力,凌某远不是对手。”
谈到马车夫,李清自知其恐怖实力,又问道:“踏入此门又是何意?炼气又究竟有何奥妙?”
“唉!”凌觉云叹了声,缓缓道:“凌某本不该多言,但阁下身手不凡,可轻易在刘兴、欧阳海二人中取欧阳海之性命,已然不是一般江湖人士可比。且年纪尚轻,迟早有一日会踏入此门,与你说说倒也无妨。
“炼气,便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修行之法!”
李清瞳孔收缩,心神震撼!
凌驾于凡人之上,那不正是说马车夫与雷英么?他们超脱于普通江湖草莽,没想到是用了旁的修行之法!
这对李清的影响不可谓不小,当即问道:“不知是何种修行之法?”
一时激动,竟是连“凌前辈”三字也未曾说。
凌觉云倒也不吃惊,任是谁知道这种事情都会是这番模样,哪怕是他自己,初次了解是也是瞠目结舌,久久难以消化。
故接着解释道:“所谓炼气,便是炼体内之真气。”
“体内之真气?莫非是将内力强化?”李清问道。
凌觉云摇摇头:“真气不同于内力,是一种新的内息……唉!这倒也无法解释,待你修行之时便会了解。而炼气境,指的便是炼化出了这种内息的人。
“哪怕是一丝,一缕,那也是踏入了炼气这扇大门,远非常人可比。实力也会大大飞跃!”
听闻此言,李清心知雷英、马车夫便是炼气境的高手,而那逃犯恐怕也是如此。
但心中还有一事未明,于是又问:“那凌前辈手中那簇火苗……是每个炼气境之人都会的么?”
凌觉云道:“据说其中含有五行八卦之意,凌某才疏学浅,未能钻研其道。”
李清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凌前辈解惑。”
这一句话是真心实意的道谢,若非凌觉云指点,自己不知要多久才能知“炼气境”的存在,着实得要道谢。更何况这凌觉云其实与自己无亲无故,如此指点,已是大恩。
且以此来看,怕是很难做假。
不知不觉中,李清已在记下了凌觉云这个恩情。
却见凌觉云道:“阁下没必要道谢。凌某将此告知于你,反而可能是害了你。炼气一途不知有多么艰辛困难,也许你本有机会踏入此门,却因我这一句话断送了前途。炼气坎坷,越是想要进入此门,那便越难进入。”
“不知这是何意?”
李清哪懂其中的道理,满脸不解。
凌觉云叹道:“你可知炼气一途有多么艰难?”
其面容似有些萧瑟。
交谈良久,李清还是第一次在这城府极深的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可见炼气这道悬崖有多难攀上。
李清有些犹豫地问道:“有…有多难?”
他不傻,此时自然知道接着问下去,极有可能阻碍自己前行的道路,但此时若是不问,对他的影响将更为严重。
“唉,也罢。且与你说说。”凌觉云长叹一声,徐徐道来,“我血鹰阁虽说称不上最强,却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名门大派。你可知缘由?自是不可能因为人多,一般凡人若是想招,恐怕要多少有多少。仅仅是因人人皆知我血鹰阁有一炼气士,故甘愿排我血鹰阁之后!”
“这……”李清虽然吃惊,但也能够理解,一个这样的江湖门派,若是有马车夫那号人物,即便是那门派想弱也难,“有马车夫那般实力,似乎也并不奇怪?”
却见凌觉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才道:“血鹰阁那炼气士便是我掌门师兄,本不该与你透漏我门秘密——唉!倒也无妨,江湖上虽然没有流传,但知情者恐怕也不少。
“我掌门师兄的实力远不如马车夫!其二人若是交手,我掌门师兄恐怕不过三回合便要败下阵来!”
凌觉云语出惊人,李清心神一震,同是炼气士,血鹰阁掌门竟在马车夫手下走不过三招?
又听凌觉云接着道:“虽同为炼气士,但其二人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我掌门师兄不过堪堪踏入炼气一门,而马车夫已是其中资深者。这便好比,同样是使剑,却有很大的分别。”
听闻此言,李清心中顿时了然,微微点头。
马车夫乃是当今三皇子之护卫,天下门派若是轻易便有其侍卫的实力,这三皇子的性命恐怕得不到担保。
“这下你可知炼气一门有多么难踏入了么?这偌大的江湖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人堪堪踏入,一旦踏入便名声大噪。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跨上这道台阶,可惜,这便是我方才与阁下说过的——越是想要踏入,那便越难进入!
“哪怕是凌某,心心念念此门却始终不见进展,前几日赶路之时又突然醒悟,连凌某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地进入此门,哈哈!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天下门派恐怕皆要敬我血鹰阁三分!不过——阁下却是提前知道了。哈哈,我血鹰阁的底都被我透了去,若是被我掌门师兄知道,恐怕要摘下我这颗脑袋!”
凌觉云笑着,随手拿起酒壶饮上了一口。如此一个城府极深之人,竟显露出几分洒脱之意,可见其有多么高兴——那可是炼气境!
进入此境,试问谁不欣喜若狂?
而李清也彻底懂了炼气境之奥秘,当即谢道:“李清再次谢过凌前辈指点!血鹰阁之事李清定守口如瓶,若有妄言,定不得好死!”
此番话真情实感,不带半点虚假。
不论凌觉云目的如何,就行为而言,正是帮了自己!
那便该好好道谢!
李清虽说聪慧,但那不代表他城府深,相反,其内心很是纯粹。正如他的名字,清澈如水。
凌觉云又饮了一口,笑道:“看来阁下是已愿意交凌某这个朋友!”
李清道:“自是当然!将来若是凌前辈有何所求,只要是李清办得到的,李清定会倾全相授!”
说着,他举起酒碗,咕噜喝下。
凌觉云大笑:“好!那凌某这就告辞了。此时北城已不再安全,阁下切要小心。”言罢已然起身,只余留一个背影。
看着凌觉云的背影,李清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血鹰阁”三字。
……
客栈外,凌觉云跨步走出。
“师叔,此人不过稍微有些能耐,怎能随意赠送储物袋,又何必劳驾您亲自去,岂不降了身份?”
在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男子,装束与凌觉云无异,只是是青而非蓝。似乎一直在门外等着凌觉云。
凌觉云走至其身旁,斥道:“我未叫你随我去,便是怕你胡言乱语,坏了大事。你这还不懂?此番交谈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他却是雪中送炭,这种道理你都不懂?
“此子前途无量,哪怕是没有,只是一介凡子,我血鹰阁也不会损失什么。但若一旦其青云直上,且不说会多一个朋友,最起码也会少一个敌人,其遇着我血鹰阁会考虑这点情分。这你可明白?
“初入江湖最重情义,假若再过些时日,我即便去找他,他也未必会记得我——这你又可明白?”
年轻男子低头挨骂,依然不懂如此有何意义,心中很是不满,要知道连他都还没有一个储物袋。口中却说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