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十三年,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漫天的白雪纷舞似乎要将世间一切的色彩都包裹在这素净的雪色之下。此时,已经是年关将近,邺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在家中围着暖炉喝着热茶,同家人们团聚在一起。
城内路上行人寥寥,突然从远处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有人闻声望去,却只是看到了一队颇是怪异的组合。那是一队黑甲骑兵在前开路,后面缀着的则是十几辆奢华的马车,一看便知那马车里坐着的人定是朝中高官。
黑甲骑兵身上那充满肃杀之气的铠甲,和那马蹄处高高扬起的雪沫都叫路上的行人没有与之对视的勇气。只能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站在路旁的角落中,直到耳边最后一丝车轮碾过雪块时发出的脆响也消失不见时,那些行人才敢重新将头给抬起来。
这疾驰而过的一队人马并没有给路上的行人带来太多的感觉。唯有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抬头看了会儿那队人马离开方向,拉了拉自己父亲的手问道:“爹,那些大人们是要去长宁街吗?”
“嗯。”男童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
男童又说道,“那他们定是去找那位大人的,我知道那位大人就住在长宁街。”男童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雀跃。不过,这些雀跃并没维持上多久,男童转眼间便变得有些忧虑。他小心翼翼地摇晃了几下自己父亲的手臂,问道:“爹,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男童的父亲闻言停下了脚步,伸出厚实的大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头顶说道:“不怕。就算真的要打仗了,只有长宁街的那位大人在,我们便会战无不胜。”
只这么一句话,男童心中所有不安就像是被一双大手给抽走一般,继续高高兴兴地和自己的父亲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天气这么冷,他的娘亲一定是早就煮好了一大锅热汤,等着他和爹回去呢。
那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停在了长宁街唯一一处人家的门口。那个男童其实并没猜错,的确是有一场恶战要开始了。
马车停稳之后,从车上陆陆续续地走下了不少朝中重臣,只是他们眼底此刻除兴奋,还有一抹掩藏不住的惧意。两种全然不同的心情在这群人的心中交织着。
“李大人,我们这便进去吧。”或许是因为心中底气不足的原因,这群重臣们此刻都聚在这位李大人的身后。
这群人中唯有众人口中的李大人面上是一片的平静,既无兴奋,也无惧意。他点了点头,率先走上去叩响了那黑铜色大门。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大门一碰就开,就像是这座宅邸的主人早已是知道他们这群人要来,特意给他们留了门。
这下就连这为首的李大人面上也留露出了几分异色。其余人中胆小的更是恨不得能此刻转身就跑,远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可现实又哪里容得他们退缩,一行人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进到宅邸内,众人才发现这宅中看起来空荡荡的,就像是没有人一般。
“这摄政王不会是跑了吧?”有人小声说道。
李大人闻言,面上的神色更是又紧绷了几分,就在此刻,众人听到了一阵丝竹之音,连忙是打起了精神,在黑甲卫的保护下向着丝竹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嘣”的一声,房门被黑甲卫给重重踹开。丝竹声腔在门被踹开的那一瞬间戛然尔止。屋内所有的乐师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转头看向闯进房内的这群不速之客。唯有这宅邸的主人依旧闭着眼睛,斜靠在位子上。
或许是这屋内的一片祥和之气,刺痛了一些人的眼睛。一个面颊瘦削、眼珠浑浊的男子,奋力地从挡在前面的黑卫之间寻了空处,将自己的脑袋给挤了进去,高声地叫嚷道,“沈端和!你这个窃取国政的妖妇!今日便是你命断黄泉之日,还不过来,速速受死!”
那男子的尾音还未说完,便被沈端和随手掷过去的酒杯给砸得满面血污。
这下子那些还想要开口的说话的人一下都噤了声,就连身子也是重新瑟缩回黑甲卫士的保护圈中。这个时候众人才想起来,他们此刻面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女流之辈,而是一手让栖吾国日月转换的摄政王。
纵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余载,但是众人犹是记得在启元十三年,皇宫地砖上铺满了皇室的鲜血。那是眼前这个女子,沈端和亲手犯下的杀孽。然后,这个女人便拥立了先帝幼子登基,而自己则是把控朝政,做起了摄政王,当今圣上转眼间就成了她手中的提线木偶。
沈端和缓步从高位上走了下来,她的目光从每一个正对着她的人脸上扫过,却是发现那些人皆是垂首,避开了她的眼神。沈端和极是轻蔑地喉间溢出了一声冷笑,单看这架式,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处死局的是这群废物,而不是她沈端和。
不,其实还有一人非但是没有避开她的眼神,甚至还坦然地回望了过来。
“看来这么多的人中,只有李大人你是有话要同我说。”沈端和语气漠然地说道。
李大人,李啸叶身前的黑甲兵士主动地让出一条路来,让李啸叶得以站在人前。
“罪臣沈氏,不敬君王,把控朝纲十余载,私设府兵,拥兵自重,你可知罪?”李啸叶朗声地说道。他和他身后的那群庸碌草包不同,他清俊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外露的情感,让人无法窥见他此刻的心思。
沈端和在听到李啸叶为她列下的条条罪状之后,面上渐渐是泛出了一丝笑意,她开口说道:“李啸叶你似乎是忘了一条罪,我此生犯下最大的罪理应是弑君之罪才是,那个狗皇帝的脑袋可是我亲手砍下来的。”
众人闻言皆是一噎,他们未曾想过他们苦心遮掩的事情,竟是被沈端和就这么给揭出来。就在此时,沈端和却是直接将手中的长刀抽出,那雪亮的刀尖直指着众人说道:“李大人放心,我是知罪的。”
沈端和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刀刃出鞘的声音,显然沈端和的行为已经是触及到了这群黑甲兵士敏感的神经。
“沈端和,你今日已经是没有胜算了。”李啸叶微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说道。沈端和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李啸叶才觉得她此刻的行为是反常的。
“这样分明的事情就不劳李大人再来提醒一遍了。”
就在沈端和说完这句之后,众人立刻就又是听到了一阵兵刃出鞘的声音。众人立刻查觉出不对,向着沈端身后望去,却是愕然地发现,那些哪里是什么乐师,分明就是沈端和豢养的死士,而兵刃出鞘的声音正是这些人将自己藏匿于乐器中的兵刃抽出的声音。
“杀!”
随着沈端和的一声令下,她身后的那些死士们便冲上前同那些黑甲兵士绞杀成了一团。沈端和继续向前走去,偶有几个冲到她面前的黑甲兵士也是被她几刀毙命,再没了生息。
沈端和一直走到距离李啸叶只剩下几步远的地方时才停下了脚步。此刻,沈端和的身后是混战成一团的黑甲兵士和死士,而李啸叶的身后早已空无一人,那些人早就在见势不妙之时就奋力地逃走了。
“我当年就知道你李啸叶非是池中之物,所以我才选了你。”沈端和用似是叹息地语气说道:“一直以为,你做的都很好,今日也是。”
李啸叶的眼中露出了些许的迷茫之色,正当张口想要问些什么时,却是兀地觉得自己心口一凉,低头看去之时,已是一柄长刀穿胸而过,李啸叶再张口之时,却只是喷出了一口血沫。
沈端和自是知道李啸叶想要开口问的是什么,只是此刻已是无心去回答李啸叶这个将死之人的话了。沈端和最后回身看了四周,便引颈自戮。在沈端和手中的刀刃将她的脖颈割出一道巨大的伤口时,那些死士便不再恋战,迅速抽身而退,不知逃往了何外处。
倒在地上的李啸叶看着眼前一幕幕,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但是很快在他的眼前就迎来了永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