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二月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一、历史背景
一九三四年，由于“左”倾机会主义分子王明等人统治中央，犯了路线错误，使中国革命蒙受极其巨大的损失，使根据地的党和红军损失了百分之九十，使白区的党几乎损失了百分之百。在第五次反“围剿”战斗中，初期盲目轻敌，打阵地战，中期单纯防御，分兵“短促突击”，退出江西后又变成逃跑主义，混乱至极。
一九三四年，江西工农红军第一、三、五军团（合称红军第一方面军，亦称中央红军）从福建西部的长汀、宁化和江西南部的瑞金、雩都等地出发，作战略性的大转移。经过福建、江西、广东、湖南、广西、贵州。一九三五年一月到达贵州遵义。长征开始前，“左”倾错误路线已经引起许多干部和党员的怀疑和不满。长征开始后，这种怀疑和不满更不断增长，以至有些曾经犯过“左”倾错误的干部和党员也开始站到反“左”倾错误路线的立场上来了。一九三五年一月到达遵义后，中共中央召开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经过激烈的争论，结束了“左”倾错误路线在党中央的统治，在最危急的关头挽救了党。从此确立起***在党中央的领导，使中国革命从此走上正确的道路，夺取了全国革命的胜利。
在贵州时红军所遭遇的困难还是不少的。中间曾经过遵义娄山关向北攻击川南赤水等地，拟入川与第四方面军会合，遇阻二渡赤水，回师遵义，再渡乌江，从贵阳附近绕道云南入西康。为确保夺取遵义的胜利，红军再次攻克娄山关，这首词就是***随中央军委纵队过娄山关后写的。
二、主题思想
***自注：“万里长征，千回百折，顺利少于困难不知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这个自注便是这首词的主题，描写长征千回百折的困难和当时沉郁的心情。当然，***这首词和前首《清平乐·会昌》一样，虽然千回百折，虽然心情沉郁，可是在沉郁之间有奋激，在困难面前有壮志。不怕雄关真如铁，红军还是迈步从头越过，渡过一切困难，向胜利进军。
三、词意浅译
西风猛烈地吹着，长空听到声声雁叫。这时候，霜华满地，残月在天，红军踏着霜华，顶着残月，又走上征途了。战马在山路上跑着，蹄声嘚嘚，多么细碎，军号呜呜哒哒地吹得多么凄厉。不要说娄山关真是像铁一样坚固，雄踞在前，我们现在迈开大步从它的上头越过来了。我们从它的这个雄关头上越过来了。看呀，那墨绿色的群山起伏，像大海汹涌的碧波，那快落下去的太阳，像血一般的殷红。
四、词义试解
这首词是写红军第二次进遵义时，在娄山关与板桥之间与敌人发生的战斗，娄山关是在黄昏时分攻占的。第二天早上，敌以优势兵力反扑，战斗更烈，但终于打破敌人进攻，向遵义前进。
这首词分两阕。上阕写红军在黎明前踏上了征途的情状，给人一种沉郁情绪的感染。下阕写红军在黄昏前从娄山关顶上越过去的情状，却给人一种豪迈壮阔的感情激荡。***虽然自注说是心情沉郁的表现，却和一般人表现沉郁之情大不一样。沉中有扬，郁中有舒。后阕则是一转而为激昂慷慨，和前阕的感情自然还是承续的。这时已经是在遵义会议之后，如航船终于拨正了航向，虽然在前途不知还有多少暗礁险滩，多少狂澜巨浪，但是革命是一定可以在座座铁一样的雄关面前，迈步从头，一个一个跨过去的。
上阕写红军霜晨行军，却不写一字军容，只用得上马蹄声和呜呜军号声就描写尽致了。而前面两句用西风、雁叫、霜晨月三个词便描绘出那霜晨行军的环境，但也不是罗列现象般地写周围环境，而是心情与景物交融着的，只要一读这两句，便理解到诗人当时心情是沉郁的了。第三句“霜晨月”三字叠句，是《忆秦娥》词牌的规定，这是作为承上启下之用的，使调子唱到这里来一个回旋，再缓缓唱下面两个四字句，使人有一唱三叹的感觉。在这首词里，这三字叠句除承上启下外，也使人想到红军踏霜华、顶残月、踏上征程的动作。上两句是静的景物，下两句是红军进军动作描写。“马蹄声碎”，神在一个“碎”字，从这一个字便使我们知道行军的样子，不是快马加鞭，奔腾向前，那样马蹄声就不是细碎的“嘚嘚”声，而是震耳欲聋的一片“哒哒”拍击声；也不是缓步纵马，逍遥而行，那样马蹄声就不是细碎的声音，而是零零落落的“嘚哒”声。这里是不快不慢的小跑的声音，这和前面听到那些景物——西风吹，霜晨月，雁叫——协调的。如是冲锋疾驰，哪能听到那些声音？“喇叭声咽”的“咽”字传出了凄切的号音。这些和前面景物一合，就不能不叫人有一种沉郁的心情了。这阕中风吹声、雁叫声、马蹄声、喇叭声是人听得到的，长空、浓霜、残月是人看得到的，就是用这些景物和声音组成一幅红军霜晨行军图。全阕没有写一个“人”字，而实际句句写人，而且写了人的当时的心情。
下阕“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这是人所熟知随常引用的两句诗，两句名言。雄关的“雄”字和“铁”字相呼应，而又和后面的“迈”字和“越”字相反衬。娄山关是不是一座雄关？那时的确是一座雄关。我也曾在二月中走过，那所谓七十二道拐，曲曲折折一直上顶是够爬的。那石板路上的霜被前行的人踏化了又凝成一层薄冰也是很滑的。***在这里也是称之为雄关的。“漫道真如铁”，可见在***和红军没有“迈步从头越”之前，是已有人介绍过这座雄关有如铁一般坚固雄伟的，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对于其他的军队说来，也的确是“真如铁”的，但是在红军面前，在***面前就“漫道”了，称不得个啥了。你看，而今怎样？而今红军在它的头顶上迈开大步跨过去了。这样一写，就把红军的英勇顽强、无坚不摧、无险不越的英雄气概大大升高了。特别注意那个“迈”字，在一般险峻的高山隘路和险关里走路，是无法“迈”的，不能放开大步走的，可是在红军面前却是迈开大步，如履平地地越过去了。这又是为了加强那豪迈神气的。从头越的“越”字也是这样，从头越过，可见其艰险。叠句“从头越”是为了承上启下，也是加重语气，读起来好像听到红军那坚实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踏过去了。从头越了，胜利了，把如铁的雄关今天踏在脚底下了。在红军面前无坚不摧，什么困难也挡不住红军前进。谁到了那雄关的最高处，不怀着胜利者的豪情，纵目四望呢？一看，就看到那如海的苍山，那如血的残阳，多好的风光呀。有站在高山顶向四周环顾过的经验的人，最能理解这两句之妙。你看，周围都是比较低一些的、逶迤不绝、高低起伏的群山，墨绿的深青的层层叠叠看不到头的群山，那比较平缓的一岭一岭排列的就像一层一层微微升沉着的细浪，拖到天边，那突然升起一片、又突然落下一片的高山深壑就像是怒浪飞卷，滚向远方去了。说这么一大片，***却用“苍山如海”四个字就道尽了，惟妙惟肖。再看看，那快落下去的太阳，又大又红，那么缓慢地庄严地像一步步走似的走进那看不到边的镀满金光的群山里去了。“残阳如血”四个字也说绝了。我过娄山关时，也不禁怀着胜利者的心情四下环顾，虽然没有遇上残阳如血，那苍山如海是真好看，还加上那滚滚的烟霞万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两句也不只是写景，更是写情，写千回百折的前途，写艰苦卓绝的血战。悲壮之情，十分明显。
有人说，上阕是写拂晓攻击娄山关，下阕是写大军过娄山关，还说“马蹄声碎”是描写骑兵猛烈进攻，“喇叭声咽”是哽咽悲壮的描写。又有一说，是去进攻，所谓“马蹄声碎，喇叭声咽”者，是怕敌人发觉红军的行动，说一个“碎”字、一个“咽”字烘托出红军的严肃敏捷。又有一说，“喇叭声咽”就是吹的总攻击号令云云。我以为这几说都有问题，且不说为什么鼓舞斗志的总攻击号令偏要吹成哽咽之声，也不说骑兵冲锋猛攻，怎么能听到细而碎的马蹄声，从一点说，从常识推测，激烈的夺关战斗，无论是指挥员、战斗员，你能有闲情去听“西风烈”，顾得上看那“霜晨月”吗？在杀声震天中，你能听得到“长空雁叫”吗？我以为还是解释为霜晨行军更说得通一些，而且是描写“沉郁”的心情的。
至于说，到底这首词是写一天的事，还是写三个月的事？争论很多，莫衷一是。较为切实而可信的是写雨天，头天黄昏的战斗和第二天早晨的行军，时间是颠倒着写的。现把争论要点附录在后面，以供有兴趣研究的同志参考。
五、字句注释
〔娄山关〕 在贵州遵义北九十里，是一险关，北通桐梓去四川，现在已经有火车穿山而过了。
〔漫道〕 不要说，和“莫道”一样。
〔迈步〕 迈是放开，迈步，放开大步。
六、词牌介绍
〔忆秦娥〕 词牌名，相传唐代李白曾作《忆秦娥》词：“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本词牌名即由此而来。秦娥，传说是春秋时秦穆公的女儿，名弄玉，善吹箫，与箫史结婚。后夫妇吹箫，引来凤凰，把他俩驮去了。弄玉和箫史吹箫引凤之楼相传为秦楼。
词谱：限入声韵，一韵到底。上下阕第三句，须是前句末三字的叠句。
上阕：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
下阕：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
（附录一）关于这首词所写的时间和内容，主要有以下几种分歧：
1．红军长征第一次由遵义过娄山关，是在一九三五年一月。第二次又经过娄山关回遵义，是在当年二月。就时令说是在冬末春初。为什么词的上阕写的却是秋天？“西风”，“雁叫”，“霜晨”，都是秋天的景物，这怎么解？要说***写词不顾时令，那是说不过去的。因此《忆秦娥·娄山关》所写的不是一天的事。上阕所写的是红军长征的初期，那是一九三四年的秋天；下阕所写的是遵义会议之后，继续长征，第一次跨过娄山关。“西风烈”不仅是自然界的西风，也隐喻着受着帝国主义支持的敌军力量相当强大。但到了遵义会议以后，在党和红军中树立了***的正确领导，中国的革命便来了一个转折点。《忆秦娥·娄山关》这一首就是遵义会议前后的革命气势的生动反映。在遵义会议以后，红军又以百倍勇气重新迈上征途，尽管眼前有多少道铁门关也要雄赳赳气昂昂地超越过去。前途的障碍是很多的——“苍山如海”，流血的斗争是要继续的——“残阳如血”。但尽管这样，必然有胜利的明天。
2．一说认为这首词是写一天的事，是写一九三五年二月二十五日第二次过娄山关。当时敌军有四个团守娄山关，发生了激烈的战斗（第一次过娄山关是当年一月，那次娄山关没有敌人，只是行军过娄山关），只有关险，又有敌人把守才能叫“雄关”“真如铁”。“马蹄声碎，喇叭声咽”是写战斗场面。“西风”“雁叫”“霜晨”是战斗那天的景物，用来烘托战斗气氛的。“残阳如血”是暗示血战。
3．这一说也认为是写一天的事，不是写三个月的事。据说，西风、雁叫、霜晨虽是秋天常有景物，但冬天也可能有。娄山关之战第一次是一九三五年一月八日上午，未经激战就占领关口，是上午，这和“霜晨月”及“残阳如血”都不相合，而且这一次***也不在军中，当天***在遵义城里参加万人大会并讲话。第二次娄山关之战是二月二十五日黄昏和二十六日拂晓，这次***在军中，但未经过娄山关。***过娄山关是二月十九日，但这次通过没有发生战斗。肯定这词写于二月十九日过娄山关后，词中描写的是行军情况，不是战斗情况。这一说认为说写三个月的事不合理。一是与题《娄山关》不合；二是词中明明说的霜晨行军，三个月哪能天天霜晨行军；三是词上片用“霜晨月”点明是清晨，下片用“残阳”点明是傍晚，明明是一早一晚，遵义到娄山关七十里，恰好是一天的路程。（这一说如把时间定为第二次过娄山关，即一晚一早的情况，就切合了。——摘者注）
（附录二）参考书目
《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中共中央关于反对敌人五次“围剿”的总结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