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秋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一、历史背景

一九二七年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正势如破竹，节节胜利，攻克了长江流域，***却突然发动“四一二”政变，叛变革命，接着在湖南长沙许克祥发动了“马日（六月二十一日）事变”，不久（七月十五日）武汉政府的汪精卫等也投敌叛变。由于党内以陈**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占统治地位，毫无戒备，使革命力量在突然袭击下，遭受惨重损失。一九二七年八月七日举行党的紧急会议，批判了右倾机会主义，“决定武装斗争，从此找到了出路”。***回湖南发动和领导了秋收起义，十月，***率领起义部队上井冈山，点燃了星星之火。井冈山头，红旗招展，从此展开了革命的武装斗争，从一个胜利走向一个胜利，直到红旗插上天安门，插遍全中国。

当时井冈山的革命武装力量是不大的，只有四个团，而敌人来经常围攻的多至十八个团。***对于当时全国和当地的政治、军事、经济形势、群众运动等主观客观条件进行了周密的调查、精确的分析和英明的判断。这些分析和判断就是：中国的红色政权一定可以存在和发展，井冈山的“星星之火”一定可以形成燎原之势。并且提出了正确的政策，这就是“坚决地和敌人作斗争，造成罗霄山脉中段（按：即井冈山——引者）政权，反对逃跑主义；深入割据地区的土地革命；军队的党帮助地方的党发展，军队的武装帮助地方的武装的发展；对反动统治势力比较强大的湖南取守势，对反动统治势力比较薄弱的江西取攻势；用大力经营永新，创造群众的割据，布置长期斗争；集中红军相机迎击当前之敌，反对分兵，避免被敌人各个击破；割据地区的扩大采取波浪式的推进政策，反对冒进政策。”因此在一九二八年四月以后，以四个团的兵力与敌人多至十八个团的兵力对抗，达四月之久，不仅打破了敌人的进攻，根据地反而一天一天扩大，民众政权一天一天推广，红军和赤卫队一天一天发展了。

正在***的正确领导下顺利发展的时候，湖南省委派来代表杜修经和省委派任湘赣边界特委书记的杨开明，不察当时环境，不顾特委、军委和永新县委联席会议的反对，机械地执行省委命令，率大队红军向湘南冒进，七月中旬才到酃县，第二十九团官兵因政治动摇，欲回湘南家乡，不受约束；第二十八团虽反对往湘南，却想往赣南，也不愿回永新。杜修经认同了第二十九团的错误意见，七月十七日向郴州进发。与敌人交战，先胜后败，二十九团自由行动，结果溃灭。二十八团幸得保全，八月十八日占领桂东。这时井冈山根据地只留有一团兵力，还疲惫不堪，乃决定留一部分会同袁文才、王佐两部守井冈山，由***率兵一部往桂东方向迎还大队去。八月二十三日***在桂东与大队会合。决定从崇义、上犹重返井冈山。八月三十日，敌人湘赣两军各一部乘红军大军欲归未归之际，攻击井冈山。当时黄洋界山上守军不足一营，凭险抵抗，将敌击溃，保存了根据地。***的《井冈山》这首词便是写这一场战斗的。当然也可能是把敌人三次围攻井冈山的事综合写成这首词的。

据当时参加过战斗的同志回忆称，敌人来势虽猛，但我军则意志坚强，誓死保卫红色根据地。又加以***早有预见，已准备了固守的粮食，山形本来就很险峻，又在紧要地方事先修筑了坚强工事，群众又在敌人来路上沿途埋设竹钉，专刺穿草鞋的，使敌军行军困难。敌人仰攻，屡攻不下，井冈山群众也群起助战，在四山遍野用旗帜飘动设疑兵，又群敲竹筒，大声呐喊，形成草木皆兵，敌人胆寒。据说红军唯一的迫击炮，炮弹不多，长久未用，连击两发都没有炸响，第三次炸了，正中敌群，敌人丧魂落魄，连夜逃遁而去，因此红军获胜。

二、主题思想

这首词是写红军众志成城，又森严壁垒，虽在敌强我弱、遭受万千重包围的形势下，由于我军战斗意志坚强，群众群起助战，据险迎敌战，打败强敌，使之狼狈逃窜的景象。通篇都是乐观高昂的调子，与前篇“烟雨莽苍苍”的景象，“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的情怀大不相同了。一边是“岿然不动”，一边是“敌军宵遁”，对比鲜明，向全世界宣告，井冈山的红旗是不倒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三、词意浅译

山脚下敌人的旌旗纷纷在望，山头上军民的战鼓号角互相呼应，哪怕敌人围困万千重，我们还是像高山一样镇定，全然不怕。我们早就修好坚强工事，筑好战垒，更加上军民一条心，战斗意志十分坚强。哈，黄洋界上的炮声响了，报道说敌人昨夜晚偷偷逃跑了！

四、词艺管窥

全词一贯到底充满着乐观高昂的调子。上阕写形势，下阕写战斗；上阕的中心是“岿然不动”，下阕的中心是“敌军宵遁”；一个“不动”，一个“宵遁”，胜负分明。

上阕写形势是依敌、我、敌、我相间的顺序写的。第一句写敌人在山下来了；第二句写我军在山上戒备了；第三句写虽然敌人把我们重重包围了；第四句写我们一点也不害怕。层次分明。但是假如就这么用直叙办法，说敌人包围了我们，但是我们不怕，即多么乏味！写“山下旌旗在望”，敌人来山下，我们在山上，我高敌卑，居高望下，看敌人旌旗披纷，既见其多，又见其乱，并不是裹旗含枚疾进的样子。以旌旗这个具体东西来代表部队，很好，山头上呢？“鼓角相闻”，可见这儿那儿，险要去处，都已经有军民一起在戒备了。而且这里击鼓，那里吹号，互相呼应，互相鼓舞，形容力量强大，战意很高。不直叙我军在山上戒备好了，而选择当时很能使人注意的、能听得到的军鼓和军号声此起彼落的具体形象来形容我军阵营整齐，这两件东西选得极妙。注意山头的“头”字，不仅是平仄的需要（此字须是平声，但可用的平声字尚多，如山中、山边、山峰等），更是表达这些鼓角都发自山头，那些险要的地方都是我军戒备森严的地方。“相闻”二字极生动，写出声势浩大。后二句敌我描写，明白如话，围困万千重，可见围得多么紧，形势从表面看来，多么严重，但是一句点了主题：“我自岿然不动。”如高山巍峨，屹然峙立，泰然自若，根本不为所动。从这上阕敌我态势的描写，早已看出下文结果了。

下阕描写战斗，头二句写为什么“我自岿然不动”呢？因为我们早已筑好了森严的防御工事，这是物的方面的准备还不只此，更重要的是人的方面的准备，人的方面是军民都动员起来了，战斗意志如城墙一般坚实和齐整，休想动摇。第三句就进一步写战斗打响了。但是诗人在这里并不需要去细写敌人怎样攻，我怎样守；敌人怎样仰攻屡攻不下，我军怎样连战皆捷。如果这么烦琐地叙写，再写一阕也写不完，那就太莽拙了。诗人只是选择在战斗中最精彩的一瞥，最后决定意义的声音，那就是“黄洋界上炮声隆”。敌人闻说红军主力要回来了，就想逃走，撤退前挨了炮，这一下敌人吓慌了，溃乱了。但是假如这样写，语言太啰唆，还是要选择最精彩的镜头，那就是“敌军宵遁”，敌人连夜连晚地偷跑了，注意那个“遁”字，极生动，遁，偷偷溜走了，这多精彩！用“炮声隆”这个具体形象来描写整个战斗的胜利，选得很精，那“报道”二字更是叫人一见高兴，意思是我们在山上还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是从前线传上来的报道，可见敌人逃跑得多么慌张，多么诡秘，那真是偃旗息鼓、落荒而逃的景象了。这两个字选得更是精彩。可见虽是看来很平常的一个字，一个词，都是经过***再三推敲过的。

五、字句注释

〔井冈山〕　在湖南、江西交界处的罗霄山脉中段，方圆五百余里，周围悬岩陡壁，只有五条小路通山上，形势险要。***于一九二七年十月率工农红军到达井冈山，高举革命红旗，发展革命势力。

〔旌旗在望〕　旌旗，旗帜的总称。有人解释，旌旗是指在山下据险以守的红军的旗帜。我以为不是这样的。旌旗是指敌人来时的旌旗。理由之一：从历史事实上看是我寡敌众，敌人很多，来“围困万千重”，我守军“不足一营”，我不据山口险要地方的工事防守，跑到山下去干什么？理由之二：我据险防守，什么地方筑有工事、射击点，都是应该保守秘密的，不能暴露目标，我们为什么那么傻瓜，在防守的地方，高高打起旗子，告诉敌人，这里是工事？理由之三：更有力的证明是***在《井冈山的斗争》中明确地说是“据险抵抗”，并没有说下山攻击，山下何来我军红旗呢？理由之四：从词本身的句法琢磨，是敌、我、敌、我的顺序各写二句，假如“山下”“山头”都写的我，下面一句“敌人围困万千重”未免就来得太突然了。不好解。

又有人怀疑这首《井冈山》是不是写的上述那次黄洋界的战斗？因为据说那次战斗***不在井冈山，往桂东迎接大军去了。我以为这也不成为理由，这首词的创作时间是一九二八年秋，正是在那次八月三十日战斗之后，又从亲身参加那次战斗的同志回忆，那次战斗确实在黄洋界打了炮的，更可以验证。***当时的确是往桂东迎接大军去了，但是井冈山根据地是***亲手创造的，工事是***布置修筑的，时间不久，距离不远，情况很熟悉，***为什么不能写这次战斗？如果非亲见亲历不能创作的话，那该有多少作品无从产生？白居易的《长恨歌》就变得不可理解了。凭第一手材料创作固然最好，凭第二手材料也是可以创作的——但是这些看法都姑且存疑，以俟来者。当然也可以是把敌人三次围攻井冈山战斗综合起来写进一首词中去的。

〔鼓角相闻〕　鼓，战鼓；角，号角。古时军中擂鼓和吹号角以记时间，进军时击鼓指挥，吹角报警。古时的鼓有用铜铁铸造的，后来才有木围蒙皮的鼓。古代的号角不是如现代用铜做的，是用牛羊角做的，故叫角。相闻是此起彼落，互相呼应。

〔岿然不动〕　岿，岿然形容高山挺立的样子。不动不是不活动的意思，而是不动摇的意思。

〔森严壁垒〕　壁垒是古代军营的围墙，也就是防御工事。森严：整齐、严密。森严壁垒，即筑有坚固的防御工事。这是一句成语，指军事戒备严密的意思。

〔众志成城〕　也是可用成语，大家齐心一致，就像坚固的城墙，不能攻破。《国语·周语下》：“众心成城”。韦昭注：“众心所好，莫之能败，其固如城也。”

〔黄洋界〕　位于井冈山上西北面，是井冈山一个很重要的哨口。

〔宵遁〕　宵，夜晚。遁，逃。敌人乘夜逃走了。

六、词牌介绍

〔西江月〕　词牌名，据说从李白《苏台览古》一诗得名。诗的全文是：“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这是李白重游姑苏（今江苏吴县，通叫苏州）吴王夫差的行宫遗址时所作。诗中“发思古之幽情”。旧苑，吴王夫差原来的宫苑。菱歌，采菱人唱的歌。苏州一带湖塘很多，荷菱丛生，采菱时节，菱歌相闻。

词谱：二句一韵，平韵。

上阕：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

下阕：同上。

（附录）参考书目

《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　《井冈山的斗争》

陈毅同志关于这首词的历史背景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