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难道连你都对付不了这个妖人吗？”在离叶凡约有六七里路的地方，狄明奇嘴里斜叼着一支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对站在他旁边大约一两米外的刘季常问道：“你我认识了有四五年了吧，当年八个和你修为相当的降头师围攻你一个人，也没见过你如此凝重，对方真的就那么棘手吗？”

刘季常从上衣兜里拿出一包娇子（四川人常抽的一种烟），不紧不慢地抽出来点上火：“闪电，你也和这妖人打过交道，在他面前，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能轻松的起来。”

“看来真的是他了。”狄明奇神色数变：“至少你我联手，应该赢面居多。”

“千面人魔最让人忌惮的不是他修为神通有多高。”刘季常狠狠吸了一口，似乎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怒一般：“要说正面放对，你我任何一个人都足以对付他。但是天罡手诡异莫测，此人又精擅易容术，知进退，懂趋避，为害几十年也无人能收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蝎子，我知道你的本事，咱们几个人里面就你的心机最为毒辣深沉，若说能在这方面要能胜过这个为害数十年的千面人魔的话，当然非你莫属了。”狄明奇：“白虎死在他手里，这个仇我们活下来的老弟兄必须要替他报了不可。”

“是啊，这个仇我们必须要报。”刘季常脸上神色有些阴晴不定，过了半晌这才叹道：“修为到我这个地步，已经可以隐隐约约感应到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只是我虽然料定这千面人魔在劫难逃，却算不清契机在什么地方，实在让我费解。”

狄明奇打了一个失惊，转身看着刘季常：“你的周天山河镜精擅推演之道，在这里面你简直算得上是独步天下，即便与青城山天机阁凌风子真人相比也不遑多让，怎么会在这里掉链子呢？”

刘季常不答，而是反问狄明奇：“闪电，你也有地仙境界，你也懂得推演之术，那么你告诉我推演之功最重要的讲究是什么？”

“知其去处而推其来处。”狄明奇想也不想地答道：“但术业有专攻，我想做到像你这样巨细无遗却有自然而然还是不行的。”

“那我说千面人魔这次必死，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有啊，怎么没有？”狄明奇：“千面人魔如今寿数已过五百，地仙五百年一天刑，依他的作为业力相积的话早该天刑临头了。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天罡手取女子真阴以助修行，能够修到他这个境界所伤害的生灵不知道有多少，可偏偏五百多年过去了，现在他依然还活得好好的。”

“这就是天罡手的厉害之处，这种邪术我以前曾经听我师尊跟我讲起过。大凡魔道修士杀业必重，这是从他们的心性中来的，一切以自我真心为化转，丝毫不顾忌被其所伤的生灵的感受，所以这种修士大多命不久长。即便是一身修为突破了出神入化的极致，也很难通过最后一个境界天刑境的拷问。”

“但是天罡神功不在此例。”

狄明奇大吃一惊：“不在此例，不会吧，这么邪性？”

“天罡神功的来处要追述到南北朝时期，那时候正邪对立比现在可要厉害多了，正魔两道修士一旦碰到一起三言两语之间就会操家伙动手。那时候正道中有玄皇，剑皇以及佛皇三大绝世高手；魔道则针锋相对有魔皇幽泉，媚皇素还真，邪皇无道狂天三位绝世高手。”

狄明奇点点头：“这个传说我听到过，以前我师父也跟我讲过这个，不过天罡神功这么邪性的玩意，难道是那魔道三皇中的某一位传下来的？”

“不错！”刘季常：“我也不知道真假如何，但天罡神功的确就是媚皇素还真所传下来的法门。这一道当时号称人欲道，参双修之功而达极致。素还真也是当时魔道三皇中唯一飞升成功的，除了她以外，魔皇幽泉被剑皇叶天士前辈斩灭；邪皇无道狂天则比幽泉死得还早，修证天刑境界的时候形神俱灭。”

“天罡神功创始人可以飞升成功，可见这天罡神功也不是绝对的妖邪一流，否则如何受得了天刑境界的业力返照啊。”狄明奇显然也是个中行家，一听刘季常这么说，当即就点出了其中的关键处：“佛门有双身成就，道家也有阴阳合修的双修之道，看起来这天罡神功介乎正邪之间，就看修士本身如何去运用和修炼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刘季常叹息道：“天罡神功是双修法中最为怪异的一种，用之于正道可以求证不生不灭的成就，用之于邪道居然也可欺天。但凡被天罡神功所害之人，一身精元尽泄却是于无尽欲乐之中死去，这业力从何谈起？”

“这可奇了！”狄明奇：“还有这样的法门吗？”

“有，别的我不知道，反正天罡神功就是如此。”刘季常沉声道：“这种功夫最擅长勾动人心欲念中的情欲，使受害者真心相从这种欲望并将之勾入情欲妄境，无论死活，受害者在情欲妄境中所见皆是自己最为期待和心爱之人。你我都是度过色境的人，自然知道在这种状态下弹指百年吧。”

狄明奇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放纵欲望的时候一个人的生机元气耗散是最快的，施术者只要在现实中用合体之法收摄其散佚生机再加上被害者处于情欲妄境中，即便是眨眼功夫就被吸尽精元，其本人也等于在妄境中度过百岁光阴。”

“人生不过百年，百年殒命再正常不过了，等到受害者从妄境中出来的时候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被人害死的。即便在中阴光明境界中知道自己是被此人如此害死，但是这人也让自己也度过了顺遂如意的一生，谁能真心去恨他？”

“人死如灯灭，中阴光明境中的诅咒怨恨也算不到施术者头上，欺人，欺天，欺心，说不定其中绝大多数人还就真的愿意被他这样欺骗和谋害。以正常人的心境，是无法真心对一个满足了自己愿望的人有怨恨的。”

听了刘季常的解释，狄明奇侧脸看着他道：“若不是我对你的经历极其了解的话，我就要认为你就是那个千面人魔了。”

刘季常：“这些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他老人家对天下之法都有精到的看法，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我知道道明真人的厉害，修行道不知道你师父的人还真心不多。”狄明奇恍然道：“这样一个妖人，什么都能欺，你说你料定他此次必死，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地仙五百年一天刑这种说法和认知吧？”

“当然不是。”刘季常沉吟道：“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如何也变不成真的。天刑境既是一种境界，同时也是修行中最为猛烈的考验，也是一世最终的人劫。千面人魔的修为比他的祖师爷素还真差远了，当然没那个勇气去求证天刑境界，这种人自负无比，有这样一身惊世骇俗的魔功岂能放得下这一切去到那什么都没有的仙界呢？”

“你的意思是……”

“你我都和魔道中人打过交道，虽然魔道修士未必个个都是坏人，但至少这千面人魔绝对不是好人。视众生如草芥任意荼毒，最终也必然为众生夺其算。还有一点，我有一种感觉，修为越高，可能越是不能斩落他。”

“修为越高越不能消灭。”狄明奇：“蝎子，你脑袋没发烧吧？千面人魔的修为虽然比不得清月，藏剑，普方这些出神入化达到世间法尽头的高人，但相差也必不多。修为越高越是不能斩落他，修为低的连近他身都做不到，你这意思岂不是说他天下无敌吗？”

“这才是我最搞不清楚的地方。”刘季常：“你有什么看法？”

狄明奇微微思索了一番，忽然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叶凡可以收拾他？”

“有这个可能。”刘季常道：“从缘法上讲，他应该是最有资格的。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斩他只为天下公义，究其本身来说，千面人魔和你我有直接的冲突吗？没有。可叶凡就不同了，萧晓筱和他的事情这段日子闹得天下皆知，偏偏这萧丫头的脾气……”

后面的话刘季常没说下去，倒是狄明奇毫不在意：“这个小魔星闹得上清宫鸡飞狗跳，这次千面人魔出来作案，恐怕这丫头少不得要出来管闲事。”

刘季常苦笑道：“谁说不是？呶，悟道子真人把江湖令都送到我面前来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白色的纸张丢过去道：“你自己看吧。”

狄明奇接过来扫了几眼，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难怪呢，原来去年她就和千面人魔打过架，也真亏得她本事大，居然能够跑得掉！”

刘季常：“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呢。”

却原来去年萧晓筱和千面人魔动手之前，刘季常就和这人打过一场大架。刘季常是天心派道玄真人的传人，一身修为尽得乃师真传。相对于千面人魔这个老妖怪来说，刘季常修为再高那也是后辈，一开始真没把他放在眼里，结果轻敌之下吃了大亏，被刘季常的斩天剑削了一半的修为。

斩天剑是刘季常感悟岁月流转以后，结合天心派太虚金雷诀自创的一种神通，一旦被这一剑击中，被击中之人会在一瞬间犹如度过了百岁光阴，化为朽骨。因为这一剑之威有夺人天年的威力，因此修行道给这一剑送了一个“斩天”的称号。

得知这个以后，刘季常居之不疑，索性就给自己自创的这一剑取名为斩天剑。

这样绝辣的剑仙神通千面人魔虽然猝不及防，可终究还是在付出了被消掉一般修为的代价以后带伤而逃。

结果不久之后又被萧晓筱给撞上了。

萧晓筱那时候连大成真人都还不是，即便千面人魔被刘季常斩掉了一半的功力依然不是对手。

也是合该此人倒霉，萧晓筱随身带着一张由上清宫掌教清月真人炼制的两仪微尘阵的阵符。

上清宫的阵法天下驰名，尤其是两仪微尘阵，传说当年上清宫创派之祖轩辕天帝以此阵炼化上古魔神蚩尤，威力绝世无匹。阵法威力巨大也就罢了，关键是只要修为到了一定地步，就可以以一人之力布阵对敌。

这道两仪微尘阵符是掌教清月真人炼制，一旦展开就等于清月真人本人以全力打出两仪微尘阵。

若非千面人魔及时毁器，以毁器之力硬生生打穿了一个口子，当时就得死。萧晓筱借机逃命而去，那时候千面人魔已经是惊弓之鸟，哪里敢去追杀呢？如此一来，也就成就了叶凡英雄救美的往事。

叶凡对萧晓筱的用心知道的人不少，至少眼前的刘季常就是知情人之一，悟道子真人吴道之就在绵阳，刘季常也在，萧晓筱得知此人又出来作怪以后，当天晚上就留下一封书信走了。

大意是她必定要洗刷去年一败之耻。

以吴道之的修为，应该是知道萧晓筱的事情的，也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神经，居然不去阻止，而是发了一道江湖令，通传天下说是千面人魔在绵州作恶，信末尾仅仅只提了一句，自己的女儿萧晓筱也参与其中了云云。

萧晓筱找不到此人也就罢了，一旦找到了就会正面发生冲突，作为一直对她心怀眷慕的叶凡自然也就会被卷入其中，除非他对萧晓筱没什么心思。

换个角度说，即便没有萧晓筱的卷入，叶凡也不得不和千面人魔放对。季洁瑜是季长风的女儿，是自己的师妹，师娘托他照顾，岂能不尽心尽责？偏偏这千面人魔盯上了季洁瑜，若非萧晓筱及时点破，闹不好季洁瑜就和李晶一个下场。

叶凡和千面人魔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可此人却偏偏把叶凡除了父母之外最为在意的人都给卷了进去，所以叶凡也最有资格收拾他。

不管她自己知不知道这一点，也不管千面人魔是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就事论事，萧晓筱脱不了寻衅的嫌疑，即便是打抱不平出手，也仅仅是给寻衅滋事批了一层外衣。可叶凡就不同了，无论他如何做，都是正当防卫，因为这些人都和他有直接关系。

缘法这个东西不论善恶，究其实论其实，相对于叶凡，萧晓筱仅仅是其中一环而已。说这个大家可能有点不好理解，在这里提一个法律概念，犯罪分子在被人民法院定罪量刑之前，仅仅是嫌疑人，即便是杀人犯，只要不是撞到他正在行凶被逮了现行，如果嫌疑人被人伤害或者杀死，实施伤害的人也逃不脱一个故意伤害的罪名。

这个界限非常模糊，实际实施的时候也不好把握，但是只要注意一件事就可以弄清楚，那就是在法律义务上，人们有守法护法之责却无惩戒之权，唯一有资格对犯罪分子实施惩戒的是人民法院，除此之外任何个人都没有这个资格，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代表法律。

萧晓筱当时撞见千面人魔作恶愤而出手，在法律意义上说，她是正当防卫。在当时她已经尽了护法之责，这种行为应当值得褒奖。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她也没有正面撞到千面人魔作恶，携剑出击就有寻衅之嫌，缘法上就有点不合适了。

反正，只要不是正面撞到，缘法就不成立!因此刘季常说叶凡在缘法之中，就是这个原因。

至于叶凡则不同，不管这人来不来对付季洁瑜，他都有保护的责任，因为季洁瑜和他份属同门，又是师父的唯一女儿，他只要出手那就是千面人魔对季洁瑜实施伤害，能斩灭就斩灭，不能斩灭就号集同道围剿。原因很简单，直接相关，这一切都和他直接相关。

不过修行中也有共诛戒一说，只要遇到了妖人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那遇到了就尽可开杀戒。

季洁瑜出手也有其资格，不过资格归资格，缘法归缘法，两者看似一样而实际上并不相同。论资格，天下修士遇到了都会出手，千面人魔犯的杀孽实在太多了；论缘法，目前而言仅叶凡一人而已。当然，季洁瑜其实也在缘法之中，就不知道到底是被两人联手收拾还是叶凡独力收拾他而已。

狄明奇：“这么说倒也说得通。不过蝎子，我的修行和你差不多，你一说，我也能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一想到这个，隐隐中总有一种感觉。”

刘季常：“什么感觉？”

“这是一个局。”狄明奇道：“一个针对叶凡的局，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刘季常：“一看到叶凡的时候，虽然他现在修为不怎么样，可我总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别人不清楚你我岂能不知道那里的剑皇衣冠冢？偏偏叶凡姓叶，他们叶家谱系我仔细追查过，其元祖就是当年的剑皇叶天士前辈。还有，他们叶家在数百年前，可是一个相当著名的修炼世家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祖传的东西居然没有被传承下来。嗯，大概就是从明代成化年间断绝的。”

“所以假如真的是一个局，那么针对的应该是剑皇的后世血脉啊。”狄明奇神色变得无比沉重：“什么人会这么做呢？”

“天知道。”刘季常：“叶凡是剑皇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缕血脉，即便是感念前辈功德，你我也应该守护他周全才是。”

狄明奇笑了起来：“说来也怪，叶家几百年开枝散叶，可仅仅只有长房可以生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叶天士真人对后代下了什么诅咒！”

“剑皇嘛，皇帝宠长子，百姓爱幺儿，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刘季常也笑了：“剑皇为剑中之皇，说不定也有这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