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心境中的微妙变化,叶凡自己根本不曾察觉,这半个多月来,为了压抑充斥自己身心中的狂躁,只能不停地给自己找活干,不要让自己有闲工夫去胡思乱想,否则就总有一种看谁都不顺眼,逮谁就想揍谁。
可人总要睡觉不是?
尤其是到了晚上,农村的活计就算再多,晚上也是无事可干啊,这怎么办?好办,叶凡有的是办法。
每天吃了晚饭以后也不看电视,反正乡下的电视翻来覆去地也就那么几个台,节目从小看到大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提着剑就到自己家屋后的山梁上练剑。全真剑法九路七十二式,每一式又有九个变式,一共三百七十八招,可谓变化无穷,繁复无比。被自己压抑在身心中的躁动就用这种方式来宣泄,每一次练剑都要练到筋疲力尽方才停手。剑法倒是越练越熟了,可那暴躁之意却也是越练越厉害了。
回家之后也不打坐练气了,一则是实在那种定境中的暴躁难耐,二来也是实在疲劳,倒头就睡过去,第二天醒来以后继续干活,无论是什么活活,叶凡都抢着去干。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发泄弥漫在身心中的那种躁动。
在农村里,勤劳肯干可是一种美德,但是看在叶凡的爹妈眼里,却是平添忧虑。这孩子自从回家以后就不对劲,成天神思恍惚,仿佛在跟谁生气似的,难道这孩子当真失恋了不成么?
俩老商量以后,做了一个决定,给叶凡找房媳妇,这样一来可以让叶凡的精神有个寄托,二来成家立业,农村孩子如果没考上大学,一般二十来岁就会定亲结婚生孩子,在偏远农村,成家是头等大事;三来呢也可以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当真是一箭三雕。
第二天,叶振国把这事跟叶凡一商量,让他老子意外的是原以为他怎么都会推脱一番,却没想到叶凡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过只要答应了就好。
现在这世道,农村当然也不兴包办婚姻的那一套,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的。叶凡一答应,叶振国的脑筋就活动开了,哪家闺女人品怎样,有没有不良嗜好,对其家世背景是不是了解等等。
这些问题很要紧,因为将来娶过门以后婆媳关系要是处不好,摔锅打碗的事是常有的,那这日子还咋过?
是不是勤劳更加要紧,农村人还图个啥,不就是个好生养么?可这媳妇要是好吃懒做,日头大了怕晒,风大了怕冷,将来生个娃保不齐也会教成这个样子,那叶家闹不好就会被败家子给搞坏了。最重要的是娶媳妇不是娶个大爷,一旦将来需要尽孝的时候,这就是个巨大的问题,在农村这样的情况可不少见。
终于,在叶振国再三衡量以后,选定了山背后自己好友李云龙家的闺女李慧作为将来的准儿媳。
这丫头跟叶凡是从一年级读到高中的校友,算是有共同语言,也有共同的经历,如果男女双方见面没什么意见的话,那就可以下定然后挑日子迎亲了。
可叶振国千想万想,想破了脑袋叶凡会给他来这一出。
话说这是八月初一,一个逢场的日子,农村的集市不像城里每天都有,需要挑日子的,会真场逢一四七,三十一不算,也就是说但凡是有一四七的日子,就是赶集的时候。一大早叶凡就被他妈从床上拖了起来,然后打扮整齐,准备去和自己未来的媳妇见见面,培养培养感觉。男女双方见面,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为了尽量让儿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英武帅气,叶凡他妈可是绞尽了脑汁,终于可以出门了,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姿,刚毅的脸颊,陈云秀终于满意地松了一口气。有道是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即便是叶凡其貌不扬,但在这小地方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才了。
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穿过乱七八糟的人流,来到叶振国平时和三朋四友喝茶的茶馆,一看李云龙坐在里面的位置里,大声道:“老李,你来啦?”
李云龙见叶振国带了叶凡进来,也从八仙桌旁边站起来大声道:“叶振国,你孙子平时赶场不都挺早的嘛,怎么今天都十点多你才来?”
叶振国拉着叶凡走过去:“还不是为了咱们这儿女亲家,你看,我这小子还行吧?”
叶凡从小就认识李云龙,算是他老子的铁杆好友了,以前都叫他李叔,这三年多没见了,自己怎么都得主动打个招呼吧,于是叶凡从随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包昨天专门从小卖部里买的红塔山递给他:“李叔,几年不见了,你身子骨一直还那么硬朗啊。”
李云龙伸手接过烟,看着叶凡的样貌,不由得大感满意,几年不见,当年那个顽劣不堪的叶凡也长成大小伙了,脸上少了稚气多了几分男子汉的硬朗之色,不由得笑道:“叶凡哪,如果没什么意外,很快你就不能叫我李叔了哦。”
坐在李云龙对面的李慧眨巴着眼睛,也有几分惊喜和欢喜,他们俩才是今天的主角,俩家老爹不过就是穿针引线的角色。
叶振国坐下招呼伙计给自己上茶,然后对叶凡道:“叶凡,你们同学两个也有几年功夫没见了,你们出去走走吧。”
叶凡低着头,哦了一声,转身就走,也不招呼李慧,搞得对方莫名其妙。这家伙到底是闹哪出,从小认识,但今天毕竟不同以往啊,怎么也得招呼一声才是。李慧对叶凡倒的确有三分喜欢,当过兵,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长得也不坏,这样的如意郎君在乡底下可不好找,虽然有些不明白,但还是站起身来追上去。
李云龙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觉得今天他有些反常,带着疑问:“老叶,你实话告诉我,叶凡这孩子咋了?”
叶振国心中微微有气,这家伙太不识大体了,怎么你也得客气一番再走啊,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不过到底是自家孩子,也不与他一般见识,道:“老李,这是孩子们的事,我们老的就别参合了。”
“等等!”李云龙见也振国顾左右而言他,当然要追问:“孩子们的事是他们的,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你老小子是不是又什么事情瞒着我,嗯?”
“你我多年的交情,我能瞒着你啥,难道叶凡你还不了解?”叶振国看着李云龙问道:“这门亲事反正是你同意的,只要孩子们没意见,你我难道还有意见?”
“啊呸!这事当然是老子点头的。”李云龙:“可一码归一码,既然是多年交情,你就不能让我揣着个明白装糊涂是不?叶凡神色不对,我也听说了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城里姑娘,咋回事,被人家给踹了?诶,老哥,有些话我可得先说开,叶凡要是真喜欢我家李慧那我没什么意见,也乐意成全咱们俩家多年的感情,但他要是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委屈了我家姑娘,嘿,这事我当爹的可不能答应!”
纸是包不住火的,叶凡带了个姑娘回来十里八乡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叶振国一辈子不说谎,现在被老朋友逼问自然也不好瞒下去,只得叹气:“老李,这事说来我也莫名其妙啊。是,你说的没错,我也听老刘跟我说过,那姑娘是怎样怎样的千娇百媚,可就在村口看了一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说,这样的儿媳妇我敢认吗?”
“原来是这样!”李云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城里丫头哪里吃得了咱农村的苦,吃一堑长一智,叶凡也是该受点教训。不过我在电视里看见的,要是一个男人真的心里有人,就算人家把自己踹了也老久不能忘的。”
“忘不忘是他的事,但是人家已经表明了态度,就是不愿意嫁到咱这穷乡僻壤来,难道用刀子逼着人家,这不成了过去的山大王了么?”叶振国话锋一转:“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家孩子?”
“这倒是。”李云龙一脸的自信:“我家那丫头当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但终究也是是上过高中的,这在过去也算个秀才了不是?做人嘛,还是实在些好,明知道就是画饼,我不信叶凡还真会拿来填肚子。行了,我两个……”
李云龙话还没说完呢,就看到李慧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爸,叶叔,你们快去看看吧,叶凡和人打架了。”
“什么?!”叶振国吓得跳了起来:“和人打架了,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说话间掏出了钱放桌子上算是会账,然后和李云龙俩人就冲除了茶馆。
农村的圈子很小,只要一到茶馆里坐下,基本上互相全都认识,一听叶家小子在外面和人打架了,纷纷都给了茶钱跑出去看热闹。
会真场不大,出了茶馆往左拐走五百米再右拐爬上一个不高不矮的石阶,就是正街上,此时那街中心人山人海,正围着一个圈看热闹呢。
叶振国远远地就听见了一个声音:“他妈的个蛋,你今天要是不给我磕十个八个响头,老子就让你走不出会真场,你信不信?”
哪里都有地痞,哪里都有流氓。张老大算是会真场上的一霸了,这家伙仗着自己混过几天黑社会,然后纠集了一伙游手好闲的混子在这里估吃霸赊无人敢惹,就连乡底下的派出所的民警都要畏惧三分。
倒不是他们不想为民除害,而是这家伙顶多也就是估吃霸赊,游手好闲而已,没事闹酒赌钱抓进去了也就关几天,出来以后说不定会打击报复。
叶凡和李慧出了茶馆,两人肩并肩地走在街上一言不发。今天由于赶集,也就没有办法像平常那样通过干活来发泄自己的躁动,当着这么多人身边又跟着一个姑娘家,自己也不好发作,只能强自压抑。
他不愿和李慧说话是因为一看李慧自己莫名就有幻觉,时而是萧晓筱的面容,时而又是自己这个老同学。常言道,不见可欲使其心不乱,走得近了鼻端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也不知道是李慧出门刻意打扮过一番还是原本就有的姑娘家特有的体香。
一闻到这中香息,叶凡就又会想起那天和萧晓筱交手和一路走来的那种气息,被这种气息一撩拨,那种冲动就更加厉害了。
反正憋得很辛苦。
张老大名叫张宏,一直是个混子,由于他游手好闲不治家业,没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遭罪,三十大几的人了到现在都还是个光棍。
光棍也是人对不,光棍也可以有梦中情人不是?他的梦中情人不是别人,就是此刻和叶凡走在一起的李慧。李慧平日里和父亲一道赶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张宏给看见了,从此后就是吃不香睡不好,终于下定了决心买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央了媒人去李家提亲,却被李云龙把礼物给扔了出去,不但如此,甚至连提亲的媒人都被李云龙骂了一顿。
这事自讨没趣,再说李慧也没有看上他。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李慧和叶凡走在一起被张宏劈面撞见了,看李慧的神色,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张宏邪火冲脑,当时便故意寻衅,路过叶凡旁边的时候狠狠在叶凡的小腿上踹了一脚。原本他就是想暗中下手踹叶凡一个筋断骨折出口恶气,二来那时候李慧难道会能嫁给一个跛子不成?哪想到这一脚踹出去,不但没踹着叶凡,反而被一股暗劲震得气血翻涌,一连摔了几个跟头。
张宏当然知道叶凡在部队混过,却并没有觉得这人有如何了不起,反正自己人多势众,难道这小白脸还敢还手不成?
没想到叶凡虽然没还手,自己却比被人还手揍一顿还狼狈,恼羞成怒之下,顿时拦住了叶凡非得让他磕头赔礼不可,否则今天就要挨一顿好揍。李慧见势不妙,立即跑回去搬救兵了。叶振国和李云龙年轻的时候可是相当厉害的,他们混的时候张宏还在穿开裆裤呢。结果等到叶振国听到这话的时候叶凡就已经出手了。
只见叶凡也不答话,更不磕头,而是上去就是一个直拳,照着张宏的面门就是一下狠的。这是军体拳的第一招,收拾地痞流氓叶凡还犯不着出真功夫。张宏没想到叶凡真敢动手,横行了好几年,从来都是自己揍别人,哪里挨过别人的揍?不过要是张宏知道叶凡半个多月前干过什么,顾忌都要被吓出翔来。
这一拳好生厉害,叶凡只觉对方嘴太讨厌了,这一拳就奔着嘴巴去了,只听一声比杀猪还要难听的惨嚎声中,张宏被叶凡打得飞了起来,砸翻了临街的货摊,碰倒了商户搭在店铺门前遮阳的塑料棚。
眼冒金星中,张宏觉得嘴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连忙吐出来一看,靠,居然门牙都被人打掉了。
这下是没法子善了了,自己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张宏在货摊里手脚乱蹬,一边挣扎一边大叫:“看什么看,兄弟们,操家伙,给我打残了他。”
这一声吼,人群中应声跳出七八个小年轻来,个个身上都纹着刺青,大有水泊梁山好汉浪子燕青的架势,就是这乡旮旯里没纹身的店,也没人会纹身的手艺,不知道这些纹身是用墨笔画上去的还是怎么弄的。
这些小年轻个个手里有家伙,不是钢棍就是折凳,哇哇大叫着向叶凡杀来。这时候叶凡压抑了许久的暴躁终于爆发了出来,一拳打塌了一个家伙的鼻梁然后左边一掌劈散了一个小年轻手里的木凳,顺势将他震飞十几丈远,摔入人群中口吐白沫。紧接着又矮身前冲一个肘锤打在一个家伙的腋窝里,这人一声惨叫,然后单脚跳着向后退去,最后居然压翻了一个炸油饼的摊。
好在这炸油饼的摊才刚刚开张没多久,油锅里没油,否则这孙子的下场可就堪忧了。
这一场架持续不过一分半钟,但凡围攻叶凡的流氓已经基本没人站着了,就算站着的也吓得两腿直发抖,妈呀一声,丢了钢棍狼狈不堪的逃走了,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鬼怪追着一样。
张宏吓得面如土色,双眼直直地瞪着满身都是杀气不断逼近的叶凡,口齿不清地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好在处于爆发边缘的叶凡的理智还是清醒的,缓缓走到张宏面前,一脚踏在张宏的小腿上,红着眼睛问道:“怎样,还要我给你磕头撇嘴不?”
叶凡这一脚踩在张宏小腿上,犹如被夹棍给夹住,痛得他惨叫连连,一叠声地求饶:“大大大大哥,你你放过我吧,我再再也不敢了。”
叶凡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面,冷哼一声:“不敢就算了?这些,谁赔啊?”
“我赔,我赔!”
“实话说,我不相信你的话。既然你要赔,那就拿钱出来!”叶凡用要杀人的眼光看着张宏。
可是巧了,张宏刚刚收完保护费,身边还当真有钱,此时形势比人强,自己打不过人家就只能服软,否则那条腿今天说不定就保不住了。无奈之下,只能在叶凡的押送下挨个赔偿了由于刚才打架而遭了池鱼之殃的商户的损失。
做完这一切,叶凡这才放过了张宏:“滚吧,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哼哼,你自己知道。”
张宏走了,从此后也再也不敢估吃霸赊收保护费了,过了不久就南下广东打工去了,反正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听说在沿海还混得不错,当然了,这些已经是后话。老大没了,他的那帮手下也树倒猢狲散,纷纷夹着尾巴做人了,原因很简单啊,这次打挨得太结实了,让这些家伙终身难忘。
叶振国和李云龙在远处默默看着几乎已经不认识的叶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非常复杂,甚至连叶凡悄然离开都没有发现。至于李慧,则有了一种恐惧,原本对叶凡的那一丝好感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发起飙来的叶凡简直就是个魔王啊,谁看了都得打怵,何况这个从没离开过乡下的姑娘家呢。
英雄救美,然后美人以身相许这毕竟只是大家心中的一种妄念而已,印证到现实中,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收拾完这帮地痞以后,叶凡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那暴躁依旧,缓缓走出了场镇,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翻来翻去地就是那个约好了会来找自己的萧晓筱,天高地远,伊人何方?
其实叶凡也不是不明白一件事,自己一个农村孩子,哪有条件去娶萧晓筱这样的妻子?可知道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这种莫名却有不愿面对的惆怅,让叶凡心中愤懑难消。也许自己读书努力点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也许……
太多的也许,可现实太残酷,自己的路显而易见啊。
越走越远,越走越快,越快心中的烦闷与躁动就愈加厉害,当他走到离开场镇大约五里,当地人俗称“猪梁垭”的地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叶凡!”
叶凡一愣,这声音太熟悉了,不正是萧晓筱的声音吗?叶凡停住脚步向四周望去,前后路上都没人,叶凡见状,不由得自嘲:“这都起幻觉了,叶凡啊叶凡,你就……”话音未落,又听见了萧晓筱的声音:“叶凡!”
这一次叶凡完全确认,不是幻觉!
细细辨认了一下声音的来处,是左边一处柏树林,连忙转身看去,只见萧晓筱扶着一棵碗脖子粗的柏树站在那里,前襟上鲜红一片,宛然是好大一片血迹,整个人看上去相当虚弱。叶凡大吃一惊,关心之下,所有的暴躁都被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溜小跑过去:“咦,你怎么……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萧晓筱见叶凡跑过来,终于支持不住,整个人一软就要倒下去,叶凡赶紧伸手拦住她的腰将她扶住,谁知道萧晓筱张口又喷出了一口鲜血,吐得叶凡一头一脸,面如白纸,好在人还维持着清醒,萧晓筱虚弱地道:“我受了很重的伤,可能要麻烦你一回了。”
麻烦,巴不得你麻烦呢。叶凡心中如是道,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否则就要被人误会自己幸灾乐祸了。
“我应该怎么帮你?”叶凡问道。
萧晓筱:“背我去你家吧,我需要休息。”
叶凡二话不说,将萧晓筱背在背上,拔脚展开了轻功,迅速向家里跑去。